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来到六月初五,薛郎中还没有回岛。
这段日子里,多亏有刘庆东的悉心照顾,又用他那块刮片缓解了沈世魁的病痛,老者能由人搀扶着走路啦。
王家二姑娘对他体贴入微,里里外外照顾着,怕有病上火,变着法地做吃食。自然闲下来要去谈情说爱的,去灭夷峰上的炮台找耿仲裕,两个人如胶似漆,每天很晚才回来。
刘庆东这才知道,烟囱山是后起的名字,原来叫做灭夷峰。
做为过来人,在世面上混久了的沈世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每当二丫姑娘像蝴蝶一样飞出院子后,他必定偷摸跟刘庆东窃窃私语,“现在这年轻人真了不得,先斩后奏啊,再过六个月仲裕能抱娃娃啦。”
刘庆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可他信!不全是老者的好眼力,还有姑娘走路的姿势,毫无悬念她已经不是黄花大姑娘了。黄花大姑娘是提着气轻盈地走路的,小媳妇却是压着底盘向下使劲的。这是在明朝,若是在现代,还可以从大腿内侧的间隙加以判断。
这天晚上出大事啦,临近子时,酣睡中的人们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醒了,地动山摇,有几家的土炕都给震塌了。村里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子,查看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不用东打听西打听,东边灭夷峰上的熊熊大火说明了一切,一定是炮台上的火药爆炸啦。
住在厢房的毛有喜提着佩刀跑出屋,这家伙是前两天从鹿岛回来的。他只穿着内衣,光脚穿着靴子,头发匆忙中挽成个揪揪。“怎么回事?是东夷人打来了吗?啊,火药爆炸啦!嗨,咋这么不当心呢?”他也看到山顶上冲天的火焰。
村长家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住在附近的邻里,人是越聚越多,站了满满一院子。
“不好,有喊杀声!是清兵上岛啦。”刘庆东耳力好,听得真切,有许多人在“哇哇”的大喊,其中夹杂着“砰砰砰”像放炮仗的声音。
“啥亲兵?还卫队呢。一定是后金兵来偷袭啦。“沈世魁扶着墙走出来,他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吩咐道,“有喜,你带上人过去看看。村长,把大家转移到隐蔽的地方,这帮畜牲穷凶极恶,动不动就屠城,觉华岛不就是被努尔哈赤杀绝户了嘛。”
“去哪里呀?大家找船逃离岛子吧。”村长早被吓得抖若筛糠了,哪儿还有应敌的主张呀?
“不能出岛!敌人一定在近海布置好了,你那是自投罗网。”久经沙场的尚可喜阻止道。
刘庆东猛然想起徐浩远曾说过,二郎神庙山门前的大石缝阻住了清兵,老百姓都逃到庙里躲过了灭顶之灾。于是他提议去庙里,似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当即得到全体的响应。
尚可喜刚要去支援,就见孔有德与耿氏兄弟带着部下跑来了,被烟熏火燎的士兵举着火把,相互搀扶着,身上血迹斑斑,不用说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快走!去二郎神庙,敌军来势汹汹,海滩上全是人啊,有一半兄弟殉国啦。”说着话他上前背起沈世魁,带着大家往西面撤退。
待进了神殿,安顿好百姓,尚可喜这才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杰,你们咋不开炮轰这帮狗崽子呢?你手里的三眼铳、弗朗机是吃素的呀?”
浓眉毛的耿仲明沮丧地说:“火药被人点着啦,你让我拿啥开炮?”
“谁点的?你没派人看守吗?”
耿仲明埋怨地看了看弟弟,“是王家的二丫头,有士兵看见她进了库房,问她说是找仲裕,谁也没想到她会是后金的奸细呀。”
耿仲裕丧气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重重地叹气,不知是懊恼没能及早发现潜伏者的伎俩,还是后悔不该让她进入军事重地。
“进去!姓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丫做后金的内应你清楚不?你不会也通敌了吧?”孔有德掐着村长的脖子将其推搡进来。
那老头子吓得尿了裤子,腿发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军爷饶命啊!我是汉人,咋能通敌呢?小人该死,不该隐瞒。是大丫假冒她妹妹回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只说是被逼的,为了丈夫和孩子,李家上上下下三十几口子做了人质啦。”
沈世魁愤怒地瞪着双眼,“难道她没向你透漏一丁点儿的企图吗?”
“大人,我问她了,可大丫不说呀,只讲是来打探驻军多少,架设了几门红衣大炮的。”老头子跪在地上向天发誓,“我若是知道她要烧火药,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将军,后金兵攻上来了,人太多,崖顶守不住啦。”有兵士跑进来禀告道。
耿仲明喊着孔有德一起冲了出去,就听他在殿外指挥着,“都撤回来!守住石缝,火器、长矛排在前面,扔火把进去烧死他们。”
随即便传来喊杀声、嚎叫声和劝降声,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
“耿将军,有敌船朝山洞过来啦!船头引路的是二丫。”又有兵士跑进来报告。
“又是大丫!毒蛇!总感到哪儿不对呢,别别扭扭,咯咯愣愣的,原来是假冒的。我去杀了她!”被愚弄的可怜人咆哮着,像输红了眼的赌徒。
耿仲裕、尚可喜一前一后冲了出去,刘庆东见形势危急,若是清兵从鹰爪洞攻进来,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他操起供桌上的铜磬当做武器,跟在后面跑入山洞。山洞里同样回荡着厮杀声、哀嚎声和火器的射击声。当他刚走到一半儿,明军已经溃败回来了。
尚可喜在前面喊着,“快撤!没火药啦,他们人多,硬拼不划算。那臭娘们是不是疯啦?比爷们还猛。”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刘庆东跟着他们往回跑,在洞口看见蓬头垢面的村长,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将军啊,放过我家大丫吧,她是被逼得没办法呀。”
尚可喜一把将他推开,“死老头,谁有功夫听你啰嗦?仲裕,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我在点火呢,把隧道炸了,把他们砸成肉饼。”
瘫坐在地的王村长哭嚎着,求耿仲裕不要炸洞,他女儿还在里面呢。老头子的哀求无济于事,就在引爆者跳出隧道的瞬间,天崩地裂地一声巨响,大地都跟着直摇晃,洞里的石头倾泻而下,顷刻间把隧道堵得死死的。
“高人,您真是高人啊。”被气浪掀翻的年轻将军爬起来,对刘庆东佩服得五体投地,尚可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卡巴着眼睛瞅着他俩,“是这位高人给我出的主意,在山洞里放了两桶火药,以备不时之需,这回可派上大用场啦。”
啊,刘庆东不禁心里一惊,原来炸山洞是自己的主意呀!
“不好!敌人从山顶吊绳子下来啦。”尚可喜发现头顶垂下来十几根粗绳子,有后金士兵顺着往下出溜,可手头没有火器和弓箭,眼瞅着抵挡不住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砰砰”从海面上射来排子枪,那些悬在半空中的敌兵像活靶子,一个不剩全被射杀,坠到悬崖底下的礁石上了,摔得骨断筋折支离破碎。
“是我们的人!”耿仲裕兴奋地望向大海,那里泊着一艘大福船,同时从船上发射出炮弹,呼啸着飞向崖顶,一声声爆炸震耳欲聋。
几条小船马上要驶进鹰爪洞了,船上是全副武装的明军,密集的射击恐怕洞里不会有活物啦。形势呈一边倒的反转,登上岛来的后金人仓皇而逃,已经顾不上带走峰顶的铜炮、铁炮了。
待与援军会合后,方知是副将李九成、李应元爷俩,他们是专程来接沈世魁的。没曾想中年汉子一看到老者便放声大哭,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儿背过气去。
“九成,你是怎么啦?”沈世魁顿感到大事不妙,瞬间脸色煞白,他见李九成话都说不出来了,便去问他儿子。
“沈太爷,袁崇焕把大都督杀啦。”
这真是晴空霹雳,老者身子摇了三摇,若没有众人相扶,指定要一头栽倒。
李应元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原来他们到了双岛,还没谈粮饷、兵马之事,督师便逼着都督辞职返乡,大都督不肯,姓袁的非常不高兴。接下来的会谈谈崩了,让他们收复镇江、旅顺,大都督也没答应。姓袁的恼羞成怒设下埋伏,骂大都督狼子野心,目中无人,国法不容,便请皇命逮捕了大都督,编造出十二条当斩之罪。
“文龙就没有反抗吗?”沈世魁痛苦地弯着腰,应该是刚才那一趔趄又犯了腰痹症啦。
小伙子气愤地说,“大都督当然不认啦,都是些没影的事儿。可姓袁的口口声声是奉旨行事。若是杀了大都督不能恢复全辽,愿以尚方宝剑杀了自己给他偿命。不容分辩,令旗牌官用尚方宝剑杀了大都督。”
耿仲明听后是暴跳如雷,大骂袁崇焕不仁不义,没有天良;又骂江东镇的随行人员,都是酒囊饭桶,任由人宰割,没有半点儿血性。
沈世魁也是这么想的,“是呀,我与文龙临别时再三提醒他,袁崇焕那小人卑鄙无耻,什么没有底线的事都能做出来。朝里还有人怂恿他,譬如阁臣钱龙锡之流。前些日子学士潘之淙来,还说陈继儒因为文龙欠他书稿钱怀恨在心,跑到钱龙锡那里大加诋毁呢。陈继盛、毛承禄他们都干啥去啦?不会是又贪杯误事了吧?难道眼睁睁看着文龙被害吗?”
小伙子吞吞吐吐起来,“毛大没有喝醉,可人家说是皇帝下的旨意,又有刘兴治吃里扒外护着督师,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啦。”
“副总兵陈继盛呢?他平日里不是挺能耐的吗?大都督死啦,他没有受牵连啊?”孔有德不满地问。
“没有,袁崇焕把尚方宝剑一举,陈副总兵和其它将领全跪下了。姓袁的将东江军分为四协,以毛承禄、徐敷奏、刘兴祚、陈继盛分管,由陈继盛暂时代管东江镇。”小伙子又把毛文龙被杀后的诸多事情说与大家。
孔有德鄙夷地笑道:“哈哈,我说呢?大都督的死让他们都得到了好处,变得一团和气啦,江东镇转眼间成了他袁崇焕的囊中之物了。依我看,用不了多久,该有人急着改姓袁啦。”
耿仲明感到事态非常严峻,急着吩咐手下,“李梅!去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随我回皮岛。”然后又命人搬来春凳,抬着沈世魁去海滩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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