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船上

吸烟时,刘庆东注意到后窗外满是上下飞翔的海鸥,灰白相间的羽毛、浅绿黄色的喙、身形胖墩墩的甚是可爱,它们“喈喈”地叫着振翅疾飞,一会儿迅猛俯冲,一会儿一飞冲天,不离不弃尾随在渡轮的后面。

“这些是信鸥,鸥的别类,平时看不到,它们随潮水涨落而来去。老哥你听,它的叫声与海鸥不同,海鸥是欧欧欧。”毛永顺见他在盯着鸥群看,便热心地解释道。

刘庆东原本不清楚海鸥是啥叫声,更分不清信鸥与海鸥的区别,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的,本想下到一层甲板上吹吹海风,近距离观看信鸥的样子。可看到同伴那不利索的腿脚,便善解人意地放弃了。回到船舱的座位上,四位萍水相逢的乘客东一句西一句漫无目的地闲谈着,期间女教师还在驾驶室没有回来,郁郁寡欢的女建筑师也未出现。

经过半个小时的航行,海平线上突然跳出小岛的轮廓,植被茂盛郁郁葱葱,一座座红顶的石头房子星罗棋布,刘庆东因为来过,知道那里是后港村,村委会的所在地。在村子的背后是高耸的烟囱山,山如其名,倒是真有些像满族民居独有的落地烟囱。听人说,那里曾经是个炮台,时光荏苒,古迹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山顶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哇哇哇”,伴着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训斥声,那一家三口从底层上楼来了。这是怎么啦?孩子受伤啦!只见男孩子的额头贴着两块创可贴。

“没事儿,果果就被戳了一下,皮都没破。”做父亲的小伙子极力安慰着。

他媳妇仍然不依不饶地喊着,“没破怎么着?孩子的小皮肤多薄多嫩呢,你知道海鸥的嘴有没有细菌?”她从行礼箱中找出瓶碘酒,用棉签蘸了又蘸,然后扯下创可贴心痛地端详着,“看,都肿啦,宝贝儿,疼不疼啊?”

那孩子手里拎着个空了的爆米花桶,含着眼泪摇着头,嘴里哽咽地嚷着“刺挠”。

“别挠,妈给你上点儿药就不刺挠啦。”她一边往儿子的额头上抹药水,一边忐忑地向丈夫问,“用不用去医院打破伤风针?用不用打狂犬疫苗啊?”

小伙子茫然地说不知道,却被媳妇一顿拳脚相加,“你个废物,孩子都看不好,就知道看手机,玩你那个破游戏,除了玩儿啥都不放在心里。多悬啊!差点儿啄瞎了眼睛。”

“我没玩。”

“没玩游戏!是看梦梦的大白腿了吧?你成天偷着看她,你想跟她过去唐山啊。要是果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个瘪犊子没完。”说罢,逼着小伙子跪在地上认错,那年轻人可能是被欺负惯了,也顾不得脸面,乖乖跪下向悍妇赔礼道歉。

男孩子不知深浅,看他俩这番闹腾耍着脾气嚷嚷着,“我想我奶啦,我要回家找我奶奶。”

“回什么家?找什么你奶奶!”孩子妈打脱孩子的手,又没好气地数落起丈夫,“你都不如个孩子,没心没肺的,你那死妈死了一年多了,果果还吵着要找她,也不道她给孩子吃啥迷昏药啦。”

小媳妇一直闹到渡轮靠岸,刘庆东几个人已经相互搀扶着下到底层,船尾螺旋桨的噪音掩盖了楼上的吵闹声,因搅动卷起的浪花似沸腾的汤水,突然间便安静了,像被人撤去了底火。

岛子上的码头刚刚被粉刷过,生态地砖、沥青路面、房山头和围墙上的标语还是崭新的。这里的宣传做得很到位,每个缝隙空间都被利用起来。刘庆东记得,上次来时墙上还刷着褪了色的“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眼下已经换成了鲜红的大字“多生多育,利在千秋”。

本地人自行散去啦,女教师又在学生们的簇拥下离了船,带着欣慰与自豪独自沿红色石子路往村里走了。

淡季就是淡季,出站口外见不到热闹的场景,没有争先恐后涌过来等人接站,或是租车拉脚的人群,如今只有孤零零的两个人。这跟潮水的涨落是一个道理,一成不变的规律,除非出台利好的政策刺激上岛消费。

接站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年岁相当,一袭唐装的男青年骑在倒骑驴上,穿着一字肩大喇叭袖针织衫的女子坐在六座电瓶车上,他们谈得正欢,车子并排停靠在一起。那小伙子留着长头发,在脖子后面用头绳束成马尾辫,颇具艺术家的作派。女的刘庆东看着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更是标新立异,一眼便看出戴着个假头套,还好!不是全白,是金黄色的,衬托着原本白皙的皮肤愈加得惨白了。

这岛子上的人咋都爱戴头套呢?就在一个下午,刘庆东见到了两个有此爱好的女人。他在网上预订了住处,看攻略说椰风小筑是岛上档次最高的宾馆,坐在他家二楼的大平台上,不用出门便可欣赏日出日落潮涨潮消。酒店最近才翻修过,具有浓郁的泰国风情,尤为让他相中的是有个浪漫格调的酒吧。

至于望海楼宾馆其实不是楼,是一层层沿着山坡建筑的平房,主打经济实惠,高性价比。这家民宿美中不足的是离海边有一段距离,得登上房顶的露台才能望见大海。

目前岛上仅此两家营业,人老心不老的刘庆东浪漫情趣未泯,兜里又不差那几个钱,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高端。

既然是高端,不用说接站的工具也应该大气,必定是那辆电瓶车啦,开车的黄头发姑娘是椰风小筑的服务员喽。姑娘正和同行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呢,刘庆东是好耳力,听出是扎马尾辫的青年要给她看手相,还说她妹妹的已经看过了,要比较一下双胞胎的手相是否相同。

姑娘却执意不肯,攥紧拳头不给他看。正在这时,旅客们从出口走出来,就此打断了他们的嬉闹。

刘庆东直奔电瓶车而去,抢先占据驾驶员右手的座位,这里是观赏风景的最佳位置,他抱着自己的旅行背包,笑滋滋地端详着女孩子。这姑娘看着挺眼熟啊!

瓜子脸尖下颚,双眼皮高鼻梁,弯弯的峨眉透着妩媚,在哪里见过呢?哦,他想起来了,在新客运码头的宣传板上,只是照片上的是工作照,梳着清爽干练的短头发,还记得简介标注的名字,毛彩云。可能不是在官方场合吧?他暗自感到姑娘少了几分朝气蓬勃的劲头儿,多了些许慵懒浮躁的市井气息。

他知道码头在后港村,离南面的前隈子村还有相当远的路要走,上回来海岛还没禁止机动车通行呢,客栈的老板开着三轮摩托车走了二十分钟。人力车怎么能跟电动车相比呢?这下好啦,有电动车代步省了许多脚力,一分钱一分货,高价位对应着高水平的服务啊,两个档次嘛!他为自己的明智选择自鸣得意。

他眼瞅着那对可疑夫妻直奔倒骑驴,好像与骑车的青年认识,他们亲热地又是握手,又是搂肩,似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两个老太婆也知趣地把行礼搁在倒骑驴上,心态平和地准备徒步去民宿啦。

“姑娘,辛苦你啦,我还以为要靠两条腿走呢。你们可真聪明,不让用烧油的,弄了个环保电动的,没毛病。要不咋说在抖音里好评如潮,全岛排第一呢。”受到酒店的贴心礼遇,老男人感到非常的愉悦,他看着旁边的人力车有些谄谀地说。

那拖拖拉拉的一家三口也心安理得地坐上车,从他们傲气的眼神里能看出对倒骑驴的蔑视,和对低消费人群的瞧不起。

“我要坐前头!让我坐前头嘛!”小孩子不懂事,非得要坐第一排。

“果果听话,咱不坐前头,那里有人坐啦。”当爸爸的小伙子扯住要下车的孩子。

孩子的妈却没好气地埋怨着,“都怨你个死爹,磨磨蹭蹭的,连个座位都抢不着。你不知道果果就爱坐头里呀?看景儿得劲儿,看看,被别人先抢去了吧。”

小孩子被娇惯坏了,向来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他哭闹着挣脱着,若不依着他决不罢休。

豪横的小媳妇鸡皮酸脸地指桑骂槐道:“咱不去前排,听话!第一排有啥好?危险!你人小,没人家坨大,一刹车人就飞出去啦,掉到大海里喂鲨鱼呀。前面风大,耳朵都吹聋啦,倚老卖老装什么大尾巴狼,跟孩子抢座位,啥也不是。”

这是说我呢!刘庆东不傻,她是怨恨我没让座喽。他起先是想让的,可听到这番恶言泼语甚是恼怒,还真要跟他们较较劲呢,只当不是人在说话,驴鸣狗吠而已。

还是小伙子忍不住啦,主动要求刘庆东跟他换换座位。

“可我晕车呀,坐到这里风凉儿能好受点儿。再说,坨小的坐在前排不安全,可别一刹车压不住甩出去,掉到海里喂了鲨鱼。”

老男人不阴不阳地怼回去,让不服不忿的小伙子愠恼地瞪起眼睛,“怎么说话呢?挺大岁数找不自在呀?”

“川子,别跟他废话,就是不懂事的玩应。”粗俗的小媳妇转向开车的姑娘,没好气地大声嚷嚷着,“都是住你家椰风小筑的,孩子就要坐前排,他非得把着不让。同样是住客,同样都花钱,还分三六九等啊?这事儿咋办?服务员,你给解决吧!不解决,谁也别想走。”

“对!就在这里耗着,谁也别想走!必须给我们个满意的答复。”她男人也跟着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为媳妇撑腰。

看他们混账无赖的样子,刘庆东是又气又恨,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啊!得啦,孔子都说‘不要跟只有三季的蚂蚱争辩,毫无意义’。还是自己退一步,把座位让给他们吧,不能让姑娘为难啊。

还没等他提出来让座呢,那黄头发的姑娘却嗤之以鼻,“我解决?我解决得着嘛。是你们的车吗?也不问一声,抬腿上来就坐,还给你个答复,我的答复就是,你们统统给我下车。”她冷眼斜睨着那两口子,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随即向扎辫的青年抱怨道,“毛岩,你也不吆喝两声,都弄拧巴啦,他们是你家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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