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葬礼上他叫我“小妈”(二)

结束曲播放到第二遍《梦回故里》时,灵堂里的哭声终于从“表演性抽噎”回落成了零星咳嗽。

来宾开始散场,黑衣的服务生端着托盘穿梭,低声说“节哀”。

林澜坐到边角,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她把水杯捧在掌心,像抱着一只小暖炉。

“姐,你还好吗?”助理阿鱼从人群里钻出来,眼角还红着,背着一个能装下半个化妆间的斜挎包。

林澜冲她挤眼:“是我死了老公,你哭啥。喏,这不还活着,还能吃,能开玩笑,感觉问题不大。”

经纪人安雯也赶过来,长发盘起、风格一贯简洁到能去开董事会,“我让公关把今日热点控下去。不过,现场图已经流出去了,有两张你和少爷同框的……角度不太友好。”

“有多不友好?”林澜端着杯子,做精神准备。

“像是你要掐他,他要踹你。”安雯极简总结。

林澜:……

她在心里扶额:行,‘继母打儿子’这文案,我都给他们写现成了。

安雯递过来一小叠资料,“等会儿律师会跟你聊遗产与监护权。志远很早之前就立了遗嘱,和你结婚后又拟了附加条款,指定你作为昭霆的临时监护人与名下部分基金的监督人——到他成年为止。”

“临时监护人?”林澜重复了一遍,差点把水呛到气管。

老韩你要不要这么整活?我十八线还没糊出圈,就先被豪门一键绑定奶崽剧本?

“别慌。”安雯压低声音,“从PR角度,这其实是加分——公众会默认你‘尽责、顾家’。你这人设我们还能继续往上叠。”

林澜:......

“姐,别担心,天塌了我们也能给你做成天花板。”阿鱼竖起大拇指,又比了个耶。

林澜给了她一个“你很有出息”的眼神,又抬头望向另一侧。

不远处,一小群亲戚正围着韩昭霆。几位穿黑西装的叔伯,有的拍拍他肩,有的叹气。

一位珠光宝气的婶婶递上手帕,嗓音湿润:“孩子,你要坚强,阿姨永远把你当亲生……”

少年没接手帕,礼貌点头,眼神却冷淡游离。

林澜隔着人群看见了。

他像置身玻璃缸里的鱼,被围观、被怜悯、被安排,唯一自由的,是在水里来回游动的尾巴。

十六岁,从葬礼开始,就要学会当大人了。

也是挺惨的。

“韩太太”,一个低沉稳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韩家的常年法律顾问周建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旁边,“能耽误您几分钟,处理一下林志远先生留给您的文件?”

林澜放下杯子:“当然。”

来吧,社会的铁拳!老娘用练得还行的四块腹肌来扛你。

他们走到偏厅。

桌上已摆好文件,封皮上干干净净印着“附加遗嘱条款”。

周律师温声解释:“韩志远先生在两个月前补充立下。核心有两点:其一,您成为韩昭霆的临时监护人,仅限民事授权与生活管理,财务独立,直至他年满十八;其二,您有权监督‘昭霆成长基金’的使用,主要用于教育与心理辅导。”

“心理辅导?”林澜眨了眨眼。

周律师点头:“他不太爱与人沟通。先生担心他想不开。”

林澜低头看着那几行字,纸张边角突然在她指腹下划了道血痕。倒没感觉到疼,只是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老韩,你这是给我留个什么烂摊子啊。

“另,”周律师顿了顿,“为避嫌,您与基金之间无收益关系。相应的,您将获得一处名下不动产与一项影视投资份额,作为志远先生对您婚内贡献与名誉保护的安排。”

“有房,有分红,但要我带崽。”林澜含笑,“韩董真懂打包价。”

她拿起笔,刷刷签字。手稳,心也稳。

签吧。高烧三十九度吊威亚老娘都能扛过来,还怕一个未成年??

签完字,她礼貌起身:“周律师,我能问一句……为什么是我?他母亲不是还在世?”

“因为您会笑。”周律师很老实,“韩总原话说的:‘她会笑,也会演,但她是真心善良。’”

林澜愣了几秒,低低“嗯”了一声。

她转身时,笑着笑着,鼻尖终于发了酸。

再回主厅,亲戚阵营明显分出了冷与热。

热的一边,是“热心亲友团”继续安慰着昭霆:“以后有什么事找叔。” “阿姨在,你放心。” “要是想去国外读书,阿姨的女儿在伦敦……”

冷的一边,是三三两两站着的看客。有人低声讨论林澜的裙子价位,有人打量她手腕上的表真假。

“澜澜。”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进来。韩家的远房表妹韩宁,还不到二十,脸上还带着大学刚毕业的青涩,眼睛却颇有点捕食者的明亮。

她挽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这是我男朋友,周谦。我们一直是志远叔叔最看重的晚辈。”

林澜不动神色,微笑:“你好。”

啊,这就是表侄女和舅舅搞在一起那对啊。

韩宁眯眼:“澜澜姐真是有本事,才一年就把我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葬礼也办得很体面。”

“哪里。”林澜笑得更温柔,“我主要负责‘出席’与‘不哭花妆’。”

周谦推推眼镜,笑容温吞:“听说澜澜姐要做昭霆的监护人,这责任不小啊。一个人能管得过来吗?”

来了,豪门限定——软刀子,也能捅死人。

“我不太会管人。”林澜谦虚,“我只是厨艺还行、能教孩子弹琴、遛狗、辅导作业。如果这些技能点还不够,你们也可以过来我家轮班带娃。”

韩宁用力眨了眨眼,古灵精怪地补刀:“那可不行,万一被人家说对未成年‘付出太多感情’,那可就就麻烦了。”

林澜笑容没变:“感谢提醒。需要人情练达时,永远要向你们这样有经验的人学习,欢迎来我家,我也可以观摩学习并进步。”

韩宁被“有经验”三个字哽住,脸色一瞬不自然看向周谦。周谦忙打圆场:“大家节哀,别在今天说这些。”

“对,我们不说。”林澜抬手,指尖轻轻撩过耳边发丝,“留给媒体说。”

仿佛应声,礼堂一角“咔嚓”一声轻响。一个戴口罩的人下意识收起镜头。

保安立刻过去,低声请他离开。

安雯忙跑过去,反手把一张名片塞进对方手里,小声说:“素材别乱发,卖给我们,报价好谈。”

阿鱼拿着一杯混合果汁幽幽走过来,扫了眼慌忙“逃走”的韩宁和周谦,感叹:“哎,怎么天天像打仗的。”

“娱乐圈每天都在打仗。”林澜淡淡地笑着,“能活下来的,都是会笑会躲、还会跑的。”

林澜看向另一边。

韩昭霆已经脱离亲戚包围圈,走到角落,靠着柱子站着。

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脖子上挂的那枚旧银戒,指节有点发白。

她过去几步,停在一米开外。距离刚刚好,既不过分亲密,也不显得疏离。

“我签了。”林澜开口,语气平常,“临时监护人。”

他抬眼,凉凉:“恭喜。”

“彼此彼此。”她笑,“你多了个管饭的。”

他盯着她的笑,像是在判断真假。片刻后,他把戒指塞回领口,慢吞吞地问:“你图什么?”

“图你乖呗。”

他轻哂。

“图你好好上学、不打架、按时回家、周末把垃圾拿下楼、不在客厅随手丢袜子。”她一本正经地数,“还有,图你不在我半夜背台词的时候外放打游戏打扰我。”

这一次,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一点点惊讶,随后把惊讶藏进了更深的冷淡:“那你能管得过来?”

“我不管人,”林澜耸肩,“我只管家。”

她向前一步,伸出白皙的右手,像是邀请,又像是暗示:你,要不要进来这个家?

韩昭霆没有动。

“你,是老韩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事,我得办好。”她语气更轻,“所以,在你成年之前,你如果愿意,让我试试——怎么把家过得像家。”

少年喉结动了动。他别开视线:“不需要。”

“好。”她点头,“那就从不需要开始。”

她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回头:“明天早上五点半,律师那边还要一份你的签名,关于学籍与医疗授权。麻烦到时候配合下。”

“为什么是五点半!?”

“因为五点半之前我要起床洗漱,七点我要去拍戏。所以周律师六点就会去事务所等我们。而你,七点要准时去上学。”

她冲他眨眼,“你看,我也在打工。”

他没接话。

她走出两步,却被少年冷淡的声音叫住:“林澜。”

她回头。

“你做饭好吃吗?”他说得不紧不慢,像是随口。

林澜愣了下,笑容里忽然多了一点烟火气:“我做饭还行。而且我会叫外卖呀。”

“行。”他点头,声音很淡,“那别叫甜的。”

“我不喜欢吃甜的。”他又小声补充道。

“好。”

这算——沟通成功?

林澜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新手指引篇完成”。

葬礼的散场更像一场隐秘的撤兵。亲戚们三三两两告辞,留下足以让司仪记错名字或是疯掉的名片堆。

一直跟在韩总身边的助理老何,把车钥匙恭敬地递到林澜面前:“韩夫人,今晚您是回郊区别墅,还是去市里高层。”

市中心的高层是林澜结婚新搬进去的婚房。别墅是韩昭霆一直住的地方。

“回别墅。”林澜利落,“我看看厨房还剩什么。如果没有,我去超市扫一轮。”

“我不回。”旁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

林澜“哦”了一声:“不回也行,记得明早五点半到。”

他没说话,耳机线从手心滑过,像缕细细的蚕丝。

“韩夫人。”老何轻声,“韩先生在世时说,昭霆不爱吃葱。”

少年眸色微动了一下,像有一滴水掉进深井。“我随便。”他含糊。

林澜看了眼表,又瞥到礼堂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大学闺蜜之一,秦歌,从人堆里挥手,表情写着“你要是撑不住我就把你抬走”。

林澜朝她回了个“我还活着”的眼神。

谢谢姐妹们,你们就是我在人间的氧气瓶。

安雯凑近:“没事儿的话,我跟阿鱼还有秦歌先走了。回去还得盯热搜。”

“行。”林澜应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可颂’怎么样?”

可颂是婚后林澜和老韩一起养的金毛,之前一直养在他们住的市中心平层里。但老韩突然病倒,这一个月一直是林澜的几个闺蜜朋友轮番照顾。

“现在在我那儿。”阿鱼的声音在角落里弹出来,“秦歌说傻狗这两天没怎么吃饭,可能感冒了,得送它去宠物医院。”

“嗯嗯,知道了。”气氛低沉下来,林澜下意识抖段子,“对,今儿晚上别让它跟着你看爱情小电影,它还没绝育。”

“……它看不懂。”阿鱼认真。

“那让它别看你刷短视频,怕它学坏。”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出声。

笑声不大,但把灵堂里最后一缕压抑吹散了一些。

林澜也准备撤了,她加快脚步。厅门口光线明亮,像一面巨大的白幕。她眼睛适应那阵强光,下一秒,看见台阶下的少年。

韩昭霆靠在栏杆上,风把他发梢轻轻拂动。脚边是一只拉杆箱。

“你真不回家?明天五点半诶。”她停下。

“嗯。”他淡淡,“今晚我去同学那儿。”

“那行。”她点头,毫不挽留,“没忘带手机充电器吧。”

他抬眸看了她一瞬,像被这句日常提醒逗笑了一点点,嘴角没抬起来,眼底却略松。

“还有。”她又补一句,“早上出门风大,别着凉。”

“你很烦。”他评价。

“谢谢夸奖。”她欣然受之。

少年拖着箱子下台阶。

走到第三级,他突然停住,又折回来两步,站在她面前,声音低得像与风说话:“我爸,他……最后有说什么吗?”

韩志远走的时候是半夜,身边只有林澜。

这句“他说什么吗”,像一根细针,扎进她昂贵小黑裙裹起来的体面里。

林澜深深呼气,脑子重播着韩志远生命最后一刻的那些交代。

“他说,昭霆很聪明,但孤单。以后我不在,他可能更不听话。你看着他一点。’”

少年没动,也没应。睫毛在风里轻颤。

很久,他才别开眼:“我先走了。”

“好。”

他步下台阶,这次没回头。

林澜看着那道背影,忽然明白“临时监护人”这四个字里,最坑的不是“监护”,而是“临时”。

MD,老韩,你个狗东西,才一年的婚姻,就想给人上一辈子的套。

林澜从市中心的灵堂一路往郊区别墅开。

深冬的夜色像一块铺开的丝绒。车窗外城市灯火顺着道路后退,像被迅速倒放的烟火。

周日晚上,环路上堵车,林澜差点把刹车片点到冒白烟。

这一大天!

林澜靠着椅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脑海里飞速划过明早的“行军图”:五点起床———给兔崽子做早饭、煲汤——五点四十半带未成年签名——七点出发去片场做妆造——八点棚内走位拍戏——下午赶回家给狗打针——晚上六点前回家做“无葱版番茄炒蛋 无葱版葱爆牛肉 无葱版清蒸鲈鱼”。

哎,看来还是得找个做饭阿姨。

手机震了两下。

安雯发来两张截图,热搜如她所料。

好在我只是个十八线,哈哈。她安慰自己。

第一条是【#继母与继子同框#】,配的是她与昭霆擦肩的图,评论两极化,尖锐得像新磨出的菜刀。

第二条【#韩氏遗孀不哭#】,有人夸她克制,也有人说她“心机笑”。

林澜看了几秒,按灭屏幕。

“世界!毁灭吧。”

车开进韩家别墅区。

铁艺大门在红外感应下缓缓打开,院子里的灯自动亮起,在地面投下碎金一样的光斑。

她刚下车,身后手机又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个只有两个字的消息。

【DarkSoul:密码?】

她愣了下,笑意从嘴角慢慢铺开。

【澜姐今天也超美:家门密码没变,你生日:1106。】

【澜姐今天也超美:记不住也没事儿,我给你开门。】

【澜姐今天也超美:晚点儿到也没事儿。】

【澜姐今天也超美:但你要回来。】

那边沉默了十几秒。

【DarkSoul:明早五点二十七我到家门口。】

林澜盯着“二十七”两个数字,忽然想笑。

“这孩子脑回路怪奇特的。”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转身朝门口走。

风从光秃秃的树干吹过,带着凛冽的寒,和一股子好闻的松柏香。

门把手拧开的瞬间,她在心里给明天立了个最小的flag:

——把家里第一碗汤煲好。

从明天起,先把饭勺握稳,再把风浪接住。

十年后......

林澜:我当时真以为我要带个狼崽子,没想到最后带出了狗男友。

韩昭霆低沉音( 动手动脚ing):那这算工伤还是算恋爱事故?

林澜:......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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