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抄手游廊走到尽头,穿过月门,便是内院所在。

天色渐沉,府中下人正依次掌灯,细碎的脚步声混着低语,将沉浸在他话语中的幼薇唤回了神。

他还在静静端详她,眼底盛着耐心,等她的回答。

风过无声,幼薇这才发现庄怀序的眼睛也很亮,不过是另一种感觉,透着包容与可信。

被他的眼睛注视着,又或者是因为他有些亲昵的请求,幼薇颊边莫名泛起热意,不自在地垂下眼。

“若公子不弃,没什么不可以的……”

庄怀序笑了:“绵绵。”

念完,又一字一顿地望着远处重复:“绵、绵。”

两个字念起来,不知为何口齿有些纠缠,他忽然懂了许多诗篇中,绵绵二字用得有多精妙,无论音律还是意向,都是绵软无害且无法割断的。

幼薇没想到他还念上瘾了,指尖无意识蜷了蜷,都不知道该不该应,只好瞧着他。

他转回头,目光温和却不容回避:“我唤你小名,你却仍以公子相称,倒显得生分了。若不介意,以后便唤我循之罢。”

“循、之。”幼薇煞有介事地念着,“循、之?”

她如牙牙学语的稚儿,庄怀序笑望她,眼中是未曾察觉的宠溺:“学我?”

幼薇闹了个红脸:“不是,不太熟悉你的字。”

“字不熟没关系,人熟了就行。”

“……”

幼薇被他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摆,只好低下头,飞快迈步走了。

庄怀序笑着跟上。

幼薇大致带庄怀序逛了一圈,回去时,幼薇跟下人要了盏灯笼,庄怀序接过来提着,二人聊起昨夜突发的刺杀。

庄怀序去寻救兵,人来之后,刺客已被关押,只有处理后事的禁军和被清点的尸体。

幼薇听到他没事,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辛苦你了。”这话发自内心,毕竟当时是她求他帮忙的,同时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还好你没事。”

“那你呢?”庄怀序定定看她,“你是如何脱险的?”

提到这个,不免会想起李承玦,不过想到他面对自己的生死都毫无波澜,自己也不该总因为他影响心情,说好要把他忘了,她要学会做到。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我和明姝姐姐遇到危险,幸得陛下所救,还差人把我们送回来了。”

“陛下是仁君。”

“嗯。”

短暂静默,庄怀序看着手中的灯笼,问:“那兔子灯,是不是遇险时弄坏的?”

幼薇惊讶,实没想到庄怀序竟看到了,只好将当时情形解释给他。

庄怀序听罢,眸色有些深,似要将她整个人看到底:“你手无寸铁,怎轮得到你上,你不要命吗?”

他这个人始终是温和文雅的,这一句话听起来,却透出一种陌生的压迫。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灯笼的光自下而上映着他的脸,在眼睑下投出深深的阴影,竟让她无端想起了李承玦。

幼薇的心莫名重重跳动两下,她喉咙滚动,转开脸不去看他:“不然能怎样呢?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不想明姝姐姐有事。”

他没再接话,两人沉默着回到前厅。

余拓海不在,应是回房了,天色不早,庄怀序将灯笼交给下人,准备告辞。

幼薇没料他这么快便走了,都未曾好好歇一歇,用过一些茶点。

他摇头:“我来,只是担心你有事。”

亲眼见到她无事,他便放心了。

听了他的话,幼薇只觉一股温热的暖流漫上心头,被人这样放在心上惦念,怎能不动容。

她送他到门口,马车临行前,他拨着车帘对她道:“那兔子灯,以后我再送你新的。”

幼薇一怔,心头又是一跳。

车帘落下,马车就此远去。

-

自此以后,幼薇对待赐婚一事,再不像从前那般抗拒。

府中绣娘将喜服的花样给她看,她不会再事不关己说“随便”,也不会让小桃推脱掉说自己不想看,她会选出自己喜欢的样式。

绣娘提议让她试着绣两针,她也不抗拒,不过还是绣得不太好看,好在她不会再挑剔自己。

绣给自己,毕竟不像绣给旁人那样紧张。

喜服除了外面的嫁衣,还有中层的里衣。因着是御赐的婚事,体面是少不了的,外袍已在赶制,里衣的料子却还在选。

小桃灵机一动道:“御赐的香云绫还未曾用过呢,那真是独一无二的好料子,用来做喜服是最合适不过,寓意我们小姐的亲事也是独一无二的好姻缘。”

绣娘们听了,连连称好,说御赐之物定然吉利,喜上加喜,她们看向幼薇,用眼神询问小姐的意思,幼薇心里没什么感觉,无所谓道:“好啊,就用它吧,留着也没什么用的。”

以至于余拓海下朝后,见女儿竟安静坐在房中与绣娘一同缝制喜服,惊讶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再看到那被裁剪的香云绫,脸上先是一喜,很快又转为忧色。

直到晚间,旁人不在,余拓海来到幼薇房间,才将这担忧对女儿吐露:“绵绵,那香云绫,你……不留了?”

幼薇倒茶的手一顿,摇头:“不留了。”

曾经她很珍视那十匹香云绫,觉得那是李承玦对她的心意,她不舍得用,看到便觉得甜蜜。如今再看到只会想到他在画坊上说过的话,谈何心意?无非是两不相欠,他想偿清一切对她的承诺,再不给她纠缠的机会。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无情,对你好时全心全意,分开也断得干干净净,你无可指摘,连怨他恨他都不能。

看起来,她才是那个得了好处的。

但经历过画舫那夜,流了很多泪,幼薇已经不想怨恨什么,没必要总活在过去,她要往前走,过更好的生活。

所以,香云绫只是香云绫,一匹华贵贡品,再无特殊含义。她要穿,要用,要平静麻木,习以为常。

余拓海反复观察女儿神情,见她双眸清澈不似作伪,全无过年时一提那人满眼都是的情意,他心中是欣慰的,可旋即又化为满满的对女儿的心疼。

他上前拥住女儿,无比疼惜地揽着她的肩背:“绵绵,你告诉爹爹,你真的……放下李言了?”

“……是。”真正承认这件事,比想象中简单,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毫无波澜,她心中钝痛,但还是抬起脸说了下去,“爹爹,庄怀序很好,女儿愿意一试。”

得知女儿彻底放下那个人,余拓海心中大喜。

他搂紧幼薇,连道了三声“好!”,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满面红光地坐下:“女儿认可他,从今往后,为父就当多个儿子对待,只要他爱你,护你……”

幼薇被父亲惹得眼眶发热。

如此,余府上下正式进入了“备婚”环节,府中人丁稀薄,十多年来终于迎来喜事,上下一片忙碌,人人皆是喜气洋洋的。

喜服的全部用料和样式都定下,谢明姝又命人送来了一些绣线,每一卷都有专属的木匣,垫着的丝绢都绣了双喜。

到底是国公府的礼物,每一匣都非凡品。

一匣是番邦的彩羽拆解成丝,所织就的羽线,每一寸都需耗费重金从走番商的商号采买;一匣是南海珍珠磨粉调和胶质制成的珠绒线;还有一匣是掺了真金箔捻成的金缕线。

纵是不识这些丝线来历,光是看到它们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样子,也知道这些绣线价值不菲,幼薇心下感动,连忙做了两盒糕点送回去——国公府那样的人家,缺你那点回礼么?糕点不贵重,重在心意。

但余拓海对李承玦并非全然无怨,一日午休散值,有朝中大人与他寒暄,恰逢李承玦带着内侍从远处走来,余拓海突然加大笑声,豪爽拍着另一位绯袍大人肩膀:“哈哈哈,刘大人,张大人,五月十三,记得来喝小女喜酒。”

“哎哟,婚期定下啦?这日子会不会太赶?”

余拓海大手一挥,余光瞥见有人离近,声音又高了些,听起来只当是武将的粗犷:“两个孩子本就两情相悦,天赐良缘!早点结亲才是好事,我还等着抱外孙呢!哈哈哈!”

话音刚落,就见李承玦带着内侍从远处走来。宫道上的官员纷纷见礼,余拓海也行了礼,只是脸上轻松,心口也是说不出的畅快。

宫道静默,百官垂首,只见龙靴淡淡从众人面前走过,内侍在后面碎步跟上。

方才被笑声烘热的宫道,此刻却有如被冷风吹过,气氛莫名肃穆冷寂,不可侵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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