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学习动力？学习搭子？”裴率重复了一遍系统的要求。

他换好睡衣，正对着镜子将头发吹得半干时，听见系统提示发放奖励的声音，告知他自己将从他脑海中剥离，作为独立形态存在，会提取他由学习搭子想到的第一个形象作为自身形象。

先前竖立的发丝经洗后柔顺地垂了下来，落在眉眼上方，软化了攻击性，看起来竟有点像某种顺毛的犬类生物。

“让我想一想……感觉好像没有……”他下意识地抗拒思考任何学习相关的问题，但脑海中很快又闪过一些纷乱零碎的思绪，渐渐拼成了一个成形的人影，“……等等，这个不——”

“检测到裴率脑海中形象已生成，现为您易容。”0807号的声音夹杂在裴率的自言自语里，“易容加载完成，是否立刻显形？”

“是。”

裴率和谢知之几乎是同时看清了镜中突然出现的另一人形貌。

“谢知之？”他脱口而出，一人一魂顿时怔住了。

没有回应，空气尴尬地凝滞了一瞬。

0807号的通知倒是在谢知之脑海中响起来：“任务一完成，奖励：裴率生前在本故事位面最后一段剧情已发放至用户意识空间，请注意查收。”

“抱、抱歉——”裴率回过神来，稍显狼狈地先移开了直视镜中少女面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问，“但你真不是……谢知之吗？只是系统虚拟出来的形象？这也太像……”

镜中映出的她比裴率略矮一个头，明亮的杏眼里在显形的那一瞬间溢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但很快就被克制地收敛起来，只是略显苍白的脸颊逐渐染上气恼的红晕，还是透露出本人不悦的心情。

——这分明就是谢知之自己的模样，但仔细看来，却不并是因遭遇意外魂魄离体，被0807号投放过来的十八岁的她。

这是十六岁的她，谢知之垂眸看着月白色衣袖上的暗纹提花想。

“变成年轻一点的样子不能算易容吧？”谢知之在脑海中质问0807号，“可以重来一次吗？”

“咳咳……”另一边，裴率清了清嗓子询问道，“不好意思，我先前走神想岔了，系统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换个形象吗？”

“只有一次机会。”裴率闻声转了回来，谢知之盯着他的下半张脸，尽量保持面部表情平和地复述0807号的回答，之前变声的效果也解除了，现在是她的原声，“形象一经生成，无法更改，直到任务期满方可解除。”

说话间，她感觉到裴率的目光几度落到脸上，又在她回看前移开，避免了对视。

谢知之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刻意试探了几次都是如此，索性直接望向他的眼睛，裴率与她对视不到一秒就躲开了。

“宿主，你在害羞吗？”谢知之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前尘往事掠过心头，她突然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我……现在这个形象吧？”

“不不不是——怎么可能？！”裴率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被问得差点跳脚。

好在他很有表情管理的天赋，面上倒不显什么尬色，只是耳朵红得快要燃起来：“我只是思考学习搭子的时候想岔了……不对，这种问题想到认识的学霸也很正常吧……都说让你等等了！！！”

“系统明确告知过宿主会提取你想起的第一个形象。”谢知之觉得他尴尬的样子有点好玩，“不是就好。本系统只负责协助宿主学习，希望宿主面对学习搭子时没有不必要的情感，不要影响学习。否则——”

她打了个响指，又是一道雷声。

裴率面色微微发白，耳朵也开始褪红，这可绝不是记忆中被他气到了只会和他互怼呛声的人能做到的事。

“希望接下来的学习任务合作愉快，宿主。”谢知之状似友好地伸出手，是个要握一下的姿势。

“……合作愉快。”裴率忍气吞声地伸出手，一下子从她手上穿过去握了团空气。

“啊，不好意思，系统现在的形象只是投射出来的虚影。”谢知之仿若无事地收回手，向门口飘去，“尽快收拾好。”

先是雷声，再是握不到的虚影，差点被掀翻的系统马甲应该穿回来了吧。

身后又传来吹风机工作的声音，掩盖了发泄崩溃的人声叫喊。

“好险，显形的一瞬间还以为易容失败，我直接掉马了。”谢知之对0807号说。

幸好她看清了穿的是件很特别的衣服：当年因为考好了家里奖励的汉服圆领袍，除了刚拿到手的时候试衣拍过照片晒说说，后来几乎很少有机会穿。

“但真的很离谱，裴率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学习搭子居然还敢想到我，难道我当年晒衣服的时候还秀过成绩吗……”

0807号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刚刚问他的问题答案其实是肯定的。”

“绝无这种可能，”谢知之摆摆手，狡黠一笑，“我那样说只是为了找个更离谱的关注点转移他的注意力，掩盖一下显形易容了结果还是我自己的尴尬，免得露馅。你看，说完虽然尴尬没有消失，但是转移了。裴率他心高气傲，一定会被这种情感问题膈应到。”

裴率从浴室出来时，谢知之正在打量客厅落地窗前的简易书架，上面放有中学到高一的教材，中间夹着几本推理小说，以及一本中英法三语对照版的《小王子》。

他拿起手机划拉了一番，0807号在脑海中提示谢知之：“他在看你的空间，这个时间线里的你今晚刚发过说说，感叹今晚月亮好亮。”

“但这条时间线就是你原时间线的过去，你自己过去的经历无法更改，既然你经历的是彻底断交三年，那现在的他也不会联系这个时间线里的你。”

“他这么谨慎，我有点对他改观了，”谢知之很感慨，“如果他以后做数学题也这么仔细的话，孺子可教啊。”

裴率确认现在的谢知之十分正常，不可能会灵魂出窍来找他后，抬头却问道：“系统要怎么解绑？”

谢知之飘到他面前，随口瞎编道：“需要宿主配合在180天内完成每次的学习任务，考到重本线以上的成绩，就会自动解除。”

话一出口，她便听见“在180天内”被屏蔽的“哔”声替代了。

0807号：“不能向宿主透露具体寄宿时间。”

裴率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在时间上：“考到重本线以上？你知道我现在成绩多少吗？”

“不知道，不重要，”谢知之面无表情地恐吓道，“但我知道，重要的是，宿主达不到这个最终目标会死。每次系统颁布的任务完不成会有雷击惩罚。”

“……你是来做好人好事，还是来找我索命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她奇怪道：“只要宿主完成任务，达到目标，就不会有性命危险，还能获得学习能力和成绩的提升。系统当然是做了好人好事啊。”

“……”

无言以对的裴率试图以目光沉默地谴责她，最后在系统的不为所动中先败下阵来。

“喂——那什么，系统，”他扭头看向系统所在的相反方向，有些不自在地提议，“你进房间睡吧，我睡客厅沙发。”

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一居室，一厅一室一厨一卫。尽管系统本身可能只是一堆数据，但……他看着眼前的“谢知之”，太逼真了，哪怕反复确认，还是很难不当成真人对待。

“系统不用睡觉，我在客厅待着就好。”谢知之道，“你自己快回房间睡吧，明天还有学习任务在等你。”

0807号提示裴率已经入睡后，谢知之才回到意识空间。

“看今晚这相处情形，裴率对你的态度还算友好。”0807号说。

“那是因为有系统马甲的威慑，所以维持了一点体面的礼貌。”谢知之在平板的“相册”里发现了被命名为“结局1”的视频，“找到了。”

她毫无防备地点开，手上蓦地传来一股吸力，拽得她一头栽进了平板里。

天旋地转后，谢知之发现自己正浸在暴雨夜的河里，水一直没到了肩颈。

落雨声震耳欲聋，密实的雨幕中可见度实在很低，哪怕雨水其实并不会真的打在她身上，而是直接穿过她回到河水里。

谢知之只能勉强看清面前有人手奋力挣扎着露出水面，被湍急的水流冲得离她越来越远，她下意识地扑上前想去抓住那只手，只扑到一片虚无，它就在她眼前被彻底吞没了，河面上只剩下道道水纹。

这段记忆很快结束，她回到意识空间里的桌边。

“那个人就是……裴率？”谢知之有点恍惚，“溺亡？”

0807号：“目前看来是这样。”

谢知之缓了缓，从桌上拿过一叠白纸开始记录和整理思路。

结合0807号之前透露的信息，现在已知的只有裴率死于十八岁的夏天，暴雨夜溺亡在河里。他怎么会在暴雨天气深夜跑到河边去？跳河自尽吗？但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她毫无头绪，只好先把看到的都记下来，再等后续奖励看会不会有其他剧情提供线索。

生命消失在眼前的场景冲击力太大，谢知之拍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不要被带偏：根据蝴蝶效应，说不定她作为外来灵魂在宿主身上加载完毕的那一刻起，裴率的命运就已经开始改变了呢？

现在多思无用，她还是先把自己学习系统的马甲穿好。谢知之重新拿过几页白纸，开始写要裴率接下来完成的学习任务和计划。

“我在这里写的东西有办法带进现实里吗？”

0807号：“可以，如果你想的话，它们会出现在裴率的书架上。之后你在现实里有想看的书，让裴率放到书架上也能同步到这里和平板上。平板也是你可以随身带出去的。”这是又给便利了。

“好的。”

谢知之头也不抬地应好，落笔毫不迟疑，像是在把心里早已推敲过很多遍的成型计划熟练地默写到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