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猫挠人

雕花木门上落着粼粼月光,在被推开的瞬间泄入一缕轻纱似的月影,转瞬间却让一道黑暗淹没。

内室的梨花床上垂着帘幔,盈盈清浅的香气随着卧榻上的少女起伏的呼吸散开,只是与这安神的檀香不同,少女似不安地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抓着被子,纤细的脖颈弯延若天鹅。

柔弱,沉静。

男人低下头颅看她,此刻月色又悄然跟了上来,薄薄地落在少女的脸颊上,盈润皎洁,欺霜压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少女若新月的眉毛蹙了下,翻了个身。

男人眸光一侧,似怕惊扰到她,沉默抽身时,少女脖颈下的软枕歪了一边,露出叠起的一角宣纸。

骨节修长的左手覆了上去,轻轻一带,便抽出了那叠信纸。

“祖母、父亲母亲安,明日便是冬至,以前还觉得扬州的冬天冷,但来了晋安城才知道,这里冷得湖面都会结冰还可以行人。最近我每日睡前都要泡热水,裹着厚厚的被子才行,不过等开春后就好了。除此外,定远侯府的侯爷和夫人都很好,平日不用我晨昏定省,祖母不必替我忧心。我还学到了很多东西,今日陪侯府的夫人去了生辰宴,我投壶比赛赢了彩头,聘了只雪白可爱的小狸奴!”

信纸上一页页写满了字迹娟秀的小篆,再翻过来,背面是一格格画,有园林,热闹的投壶赛,角落里还有一只猫。

男人携着寒霜的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一直翻到最后,剑眉忽地凝起,笑不起来了——

父亲、母亲、一芍、月归,沈嬷嬷……就连猫都姓名,可从头到尾,跟赵赫延有关的字,一撇一捺一点都没有!

男人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背青色脉络凸显,信纸的一角被他攥的几欲破碎,他想着如何惩罚这个女人时,一道梦呓的嘤咛声低低钻入耳畔。

他冷眸一瞥,看见床上的少女又不安分地转了个身,被子让她拢到上面,纤细白皙的脚腕就从衾被下露了出来。

似乎是冷到了,小卵石般的脚趾蜷着,脚心脚背叠在一起,搓磨时发出轻柔窸窣的声音,像小猫挠人心,冒着痒。

少女的脚踝很细,细到似乎掌心一拢就能握满,稍一用力,就无处可逃。

而在月白脚踝上,缠着一道明亮鲜艳的红线,很细,仿佛一勾就会断掉。

男人的瞳仁如墨,比这夜色更暗。

定立良久,在她又冷得搓玉足时,男人伸手轻轻给她带上了衾被,这一下,小猫彻底缩进了被子里,毫不留恋地。

赵赫延缓缓调息,只觉越来越热,转身走出内室掀开了房门,宽阔的身躯倏忽隐入黑暗。

“世子!我把阎大夫给您从床上拽来了!”

赵赫延一进主屋,就听外间传来月影的声音,夹杂着阎鹊的哀怨:“世子爷,我的老天爷,大冬天的,大过节的,大半夜的您跑出去做甚啊!”

赵赫延扯下墨锦狼麾随手一扔,让月影堪堪接住了,就在他把衣服扒拉下来时,看见赵赫延掀开墨色澜袍的衣摆,从膝上抽出了两节木片——

“啪嗒!”

木片砸到地上时溅出了一道血痕。

“世子!”

月影猛地冲了过去,这时阎鹊也困意全无,扑到床边检查伤势:“快把医箱拿过来!”

阎鹊手法麻利地剪开绷带,月影见换下来的绷带都能拧出血水:“世子,什么事不能我们替您跑一趟,伤口本来就无法愈合,现在直接重上加重!”

“闭嘴。”

赵赫延声音沉冷,月影再着急也不敢出声了,而此时处理伤口的阎鹊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难不成明日太医署又要来人,让您这般跑出去糟践自己。”

“冬至,他们没这闲功夫。”

听到这话,阎鹊就更郁闷了:“我找不到理由了,您自己说,有什么事值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阎鹊抬眼看向这位祖宗,就见他那彻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声音低冷:“不是伤敌,是杀敌。”

月影沉声:“世子,我们月隐卫就是为您奔命的,这么多年来从未见您出过手,这次可是那边有什么大动作?”

赵赫延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跟刀剑上舔血的疯子一般,“杀个人罢了。”

忽然,月影见鬼似地说了句:“今日冬至?!”

阎鹊笑了声:“怎么,你们月隐卫也过节?”

月影看向赵赫延:“就是不过所以才不知道啊!世子向来不关心时节,是否明日有安排,月隐卫随时听候差遣!”

赵赫延语气微顿:“没有。”

月影:???

“那……”

“下去。”

月影:“……”

这边阎鹊总算处理好赵赫延的伤,松了口气道:“既然明日我那位太医署的师兄不来,我便给你改了药方,以往都是内服的,生怕让他们看出点什么都不敢该上外用药,这次伤口崩裂,你静养一日,我后天来给你换回他们原来的药。”

月影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见世子已经闭目养神,只好把话噎了回去,跟阎鹊走出房门后,方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边残月,呵出的白气迷了眼。

“我们月隐卫只需忠于世子,可世子呢?”

阎鹊双手拢进衣袖,“我阎某只懂治病,不懂治国。”

月影冷笑了声,忽然,眸光朝东侧的厢房看了过去。

阎鹊也生出一分好奇:“侯府为了世子的命真是煞费苦心啊。”

月影抱剑走下廊檐:“呵,这侯府之外的人,不也一样‘殚精竭虑’。”

-

第二日清晨,天才微亮,黎洛栖在帐床里熟睡,雕花木门被推了开来,紧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黎洛栖把头埋进被子里,冬日好眠啊,她以往在扬州都不曾这般嗜睡的……

“少夫人!”

黎洛栖不应,这会肯定才半夜……

高高的绯色软香纱床帐就被掀了开来,黎洛栖嘟囔了声,“一芍别吵,我不吃早饭了,我要睡。”

昨日从光禄大夫宅里回来就身心疲累,半夜又不知怎么地,还做了个噩梦。

感觉有人推门进来,就站在床边看她,黑幽幽的大高个,她吓得缩进被子里,后来迷迷糊糊地想,是被鬼压床了……

“少夫人!你快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芍没了往日的沉稳,在黎洛栖最想赖床的时候把她揪起来——

“一芍!不要扯我被子,我还是不是你少夫人了!”

一芍双手叉腰,淡定道:“少夫人,下雪了。”

黎洛栖揉眼睛的手突然一顿,睁睁地抬头看她:“下、下雪了!”

一芍掌心朝窗牖一摆:“您说若是下雪了,半夜都要把你叫起来的。”

话音一落,身前一阵冷风刮过,一芍再转眼,就见黎洛栖跑了出去。

“少夫人,您别急啊!”

一芍赶紧拿起白狐裘跟上,就见黎洛栖穿着衾衣站在廊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抬起望天,漫天雪花飘落,铺洒在院墙、石桌、屋顶、树干,从前灰沉沉的扶苏院因为冬雪的到来而染上了洁白。

好像一切都变干净了。

她伸出掌心接下一瓣飘零的雪花,高兴得跺脚:“我在江南从未见过下雪,只听那些走江湖的人说,北方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我初时还不信,现在才知原来是真的!”

一芍笑道:“今年的雪来得尚晚,有时候半夜就下过去了,第二天雪一化,冷得根本不敢出门,今日冬至赶巧,瑞雪兆丰年了。”

她边说边给黎洛栖披狐裘,这会院门外进来几位身穿冬青棉服的仆人,“少夫人,今日冬至,夫人让厨房给您和世子爷送饺子。”

黎洛栖脸上的笑凝了下,“饺子?”

“少夫人,这会您雪也看过了,咱们先梳洗,一会您跟世子一起吃早饭。”

黎洛栖收拾好后,见一芍端着暖炉往正屋过去,终于没忍住说一句:“冬至,不是吃汤圆的吗?”

一芍敲门的手悬了下:“啊?”

“吱呀~”

忽然,房门从里间拉了开来,黎洛栖抬眸就见月归立在屋内,低头道:“见过少夫人。”

她目光朝赵赫延的房内看去,顺手接过一芍手里暖着饺子的食盒:“今日冬至,你们不用忙了,先去吃吧。”

“喏。”

门逋阖上,黎洛栖抱着食盒转入内室的屏风,平时赵赫延都会在清晨的时候去院子里晒日头,今天下雪却只能窝在房间里了。

好像有点可怜。

等她把早饭架到暖炉上后,才朝床榻边走去:“夫君,要不我扶你坐起来好吗?靠着床吃饭不好。”

她说话时抬手撩起了床帘,就见赵赫延冷着的一张脸:“不用。”

黎洛栖让他一噎,心道: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那好吧,我喂你。”

之前赵赫延的三餐都是月归在伺候,加上黎洛栖被嬷嬷们抓去教习,两个人也就是喝药的时候能约在一起。

“出去。”

赵赫延声音沙哑,一副不想跟她多待的态度。

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啊,难道是因为听了她说看到林家院宅里的秘事,所以对她也有芥蒂吗?

“我昨天是不小心的……”

她声音很低,“我知道在别人家里不能乱跑,这件事除了你,我谁都没说……”

“黎洛栖。”

赵赫延声音沉冷地打断她:“以后不许再提。”

她语气怔了片刻,抿着唇把碗捧到他面前:“至少吃六个。”

赵赫延抬眸看她:“我若是不吃呢?”

“六是寓意顺利,吃了之后,一年顺意。”

赵赫延忽然笑了声,很轻,但黎洛栖听见了,赶紧趁着他高兴的时候,夹起一个饺子递到他嘴边。

只是这一凑近,她秀眉忽地蹙了下,紧接着不动声色地坐到床沿上,鼻翼间萦绕的血腥气更重了。

今天加更,二更在六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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