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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而入时，单因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从镜子里。

清澈干净，又带着些兴奋和好奇的眼神。

他当即就猜到，对方应该就是那个要和自己演对手戏的新人，裴青。

在这之前，他只听说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小网红，被编剧江沂塞进来的，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为此他一直很担心影响拍摄。

要知道，单因不惜和公司吵了一架，也硬要接下这部戏。

经纪人问他为什么，因为有同性恋爱的剧情吗？因为另一个演员是你男朋友？你要借此公开出柜？

单因说不，他只是想接一个自己喜欢的剧本。

“这个剧本里你的戏份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可是我喜欢，”单因那时平静地望着经纪人，“这和戏份多少并无直接关系。”

“你确定吗单因？这种剧去年才彻底放开，多少小演员才会一窝蜂地涌过去想靠它飞升。你刚火，正值流量中心，没有必要啊？！”经纪人的语气带着些恨铁不成钢。

“我也是小演员，”单因说，“于姐，这么多年谢谢你，合同到期后我就不续了。”

单因想，他今年二十三岁，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演了太多公司塞给他的剧本。他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主动去试着说“我不拍这个”，像一个提线木偶。

好的坏的。被骂过烂片儿，也被点赞过演技。但娱乐圈人太多了，演技好的也太多了。没人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尽管非常感谢公司的栽培，不然他今天也不会站在流量的中心，但真正到这里他才突然醒悟。

他已经随遇而安太久了。

《池塘底》是一部校园悬疑剧，这是单因第一次自己联系选角导演试镜。成功后有多开心，听到对手戏演员疑似走后门进的时候他就有多无奈。

那会儿他安慰自己，只要把“宋问”演好就行，他会对得起自己喜欢的角色。

可所有预设的偏见，在见到裴青本人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小孩顶着一头炸呼呼的黄毛，戴了满脸的耳钉眉钉和唇环，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他，对上视线后还冲他笑了一下。

见单因愣了，他摘下其中一个眉钉，对着镜子里的人扬了扬手，说：“这个是粘的，不是真的。”

不曾想说完就被身后的化妆师拍了一下手背，把眉钉又粘了回去。

“不要乱碰，待会儿还要拍定妆照。”

小孩撅起嘴，“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单因时脸上还挂着傻气的笑。

化妆间的冷气咝咝地送着，空气里弥漫着染发膏的味道。

单因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的脸，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一下。他当时没来由地想，少年的新鲜感和好奇心真的会传染，如果这样一双带笑的眼睛能一直望向他就好了。

单因的妆造相对简单，起码用不上染发膏。他上一部戏是个寸头，隔了没几天，头发没长多少，化妆师给他戴了顶假发，修修剪剪后竟然和真发没什么差别。

等做完后一个转头，他发现裴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他。眼神一如既往地亮，毫不掩饰地夸单因好看，直接而真诚，没有任何恭维。

他说自己第一次拍戏，不知道流程，想等单因一起去拍定妆照。

“江编不带着你吗？”单因有些意外。

“哦，江哥说他还要跟主线的拍摄，顾不过来我。”裴青撇撇嘴，“明明是他让我来救急的，因为找不到人演‘江予白’。”

他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问：“找不到人演？”

“是啊，他问我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以为直接就能拍了，结果去了还要试戏，当时围了一圈人看着我，好不自在，”裴青说着说着就有点蔫儿了，“单哥，等会儿拍定妆照，不会还是要围一圈儿人吧？”

原来误会他了，对上小孩眼睛里的那份依赖，一丝愧疚涌上心头，单因语气更温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待会儿人不会太多，但真正开始拍摄之后还是会有很多人的，比试戏的时候还多。”

裴青听完就绝望地“啊”了一个好长好长的音节，单因拍拍他的肩当作安慰，也没再说什么。倒是裴青，临开拍前轻轻拉了拉单因的衣袖，小声地说：“但是有单哥在感觉还好。”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留单因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四周声音渐渐褪去，胸腔里的砰砰声越来越大。

任何人收到这样直白的一句话应该都是来不及作出反应的，他当时只觉得恍惚，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裴青为什么能这样毫无理由地依赖着他呢？

还是说它仅仅是一句奉承话……可回想起小孩热切中又带一点羞涩的目光，单因最终决定当好一个温柔的大哥哥，起码不辜负小孩对他的信任。

摄影棚的人果然不多，但裴青站在镜头前，明显有些无所适从。他按照指示，僵硬地摆了几个动作，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劲儿。

镜头后，摄影师的眉头越皱越紧，裴青下意识地望向了场外的单因，结果摄影师也像是找到什么救星一般，走过去跟他耳语几句。随后，裴青就看到单因向自己这边走来。

单因走到裴青面前，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问：“小孩儿，你觉得江予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坐着，单因仍要比他高出一些，裴青依旧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小孩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最后裴青谨慎地开口：“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了单因的意料，他以为小孩会说什么坚强固执之类的。

“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在他眼里，妈妈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虽然学习不好，早早就出来打工，但他也是为了他和妈妈不再被人瞧不起，于是染头发满脸钉子，把自己搞成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知道那些人不算朋友，但他也没办法。”

单因静静地听着，心里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他抬起手，动作在空中顿了一下，变了方向，拍拍他的肩。

“你说得很对，但我们现在在拍定妆照，你需要展现的是江予白给予外界的那层硬壳，那些柔软的眼神和不安的动作，要跟着剧情走向一起放在后续拍摄里。”他说，“镜头没什么好怕的，记住你现在是江予白。”

“好，我知道了，”裴青点点头，“谢谢单哥。”

后面的拍摄就一切顺利了。结束后，两人一起回了化妆间，化妆师帮裴青把眉钉贴和唇环摘了下来，又检查了新打的几个耳洞，给他一瓶药水和一盒棉签。

“记得每天用它擦一擦，洗头的时候耳洞避免直接碰水，至少坚持一周，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问我。”

“知道了，谢谢姐姐～”

临走前，化妆师还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头发也记得好好保养哦，回头我发你几个好用的护发链接。”

她走后，化妆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单因看向旁边正贴着镜子查看自己耳洞的裴青，一种年长者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问他要怎么回去，裴青说要等江沂来接他。

“行吧小孩儿，我陪你等一会儿。”

他自认为做到了一个大哥哥应尽的责任，结果镜子里，他看见小孩有些愤愤地盯着他。

“单哥，你不要叫我小孩儿了，我不是小孩儿我已经高中毕业了，”他说，“我叫裴青，你可以叫我……小裴。”

单因看着他故作严肃的脸，又没忍住逗他：“那不还是小嘛？小孩儿和小裴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裴青抿了抿嘴，神情格外认真，“小裴是我的名字。”

单因微微一怔，收起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说：“好，小裴。”

江沂赶到的时候，裴青正在手舞足蹈地给单因演示剧组有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他走过去，站在两个人面前，说：“走吧二位，先别聊了，我请你们吃饭。”

单因站起来，有些奇怪地看着江沂，后者表情不容拒绝。一旁的裴青倒是开心极了，一边说着“我要吃面条我想吃面条了”，一边拽着他江哥的胳膊就要走。

江沂叹了口气，说你哪天不想吃面条，又回头看了一眼单因，问：“火锅行不行？”

他点点头，于是江沂领他们去了他自己常去的一家店，老板熟稔地带他们往二楼最里面的包厢走。

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只剩下火锅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和弥漫在屋子里的热气。

“这几天我们在拍主角团的剧情，你们的部分要再等几天。”江沂随意地开口。

单因想来也知道，江编是为了说拍摄的事情才会加上他一起，于是点点头。

“你们加微信了吗？”江沂问，“没加就赶快加一下，我拉个群，趁着还没正式开拍，你们多沟通沟通感情。”

“沟通什么感情，”裴青捞了几片肉，心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他漫不经心地说，“单哥对我很好，我们感情挺不错的。”

江沂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单因。小孩一门心思扑在肉上，一时没想到，但他当然明白江沂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不好直接说，只好笑笑。

“那就好，”江沂说，“我和导演正在和场地负责人协调时间，也许……你们的拍摄顺序要调整一下。”

“嗯？”单因感觉他接下来说的话相当重要，不由得坐直身子。

“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们第一场就要先拍吻戏。”

单因没什么大反应，虽然他并没有拍过吻戏，但他决定去试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显然，裴青并没有。

江沂的话音刚落，他就突然咳嗽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慌乱之中抓起旁边的饮料猛灌了好几大口。他看看江沂，看看单因，又看看锅里的肉，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想了想，他左手遮着脸，右手又捞了一盘肉片。

“所以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贿赂我是吧？”裴青扒拉了两口肉，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叫贿赂，我有没有跟你提前说过这些？你自己同意了的，”江沂像在逗小孩，实际就是在逗小孩，“是不是？你自己说。”

裴青鼓着腮帮子嚼了半天，最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彻底不抬头了，一门心思干饭。

后面，江沂迅速建好了群，除了他们仨以外，还有同一个单元的其他演员和后勤负责人。

“行了二位，等群里通知吧，我送你们回去。”

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离拍摄地很近，江沂让他们俩自己去前台报名字。

“单因先生和……裴青先生，对吧，你们是一间双床房，在1207，这是两张房卡，请收好。”

单因对这个安排有些意外，裴青倒没放在心上，只兴奋地问工作人员电梯在哪里。

直到两人走进电梯，裴青在他旁边念叨着他们的行李是不是已经被送到房间了的时候，单因才回过神。

“啊？嗯，应该是。”他说。

裴青仰起脸冲他笑：“单哥，我喜欢靠窗，我能不能睡靠窗那张床？”

“当然，我都可以。”单因回答。

还好房间一切正常，宽敞整洁，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浴室的玻璃也不是透明的。

两个人依次洗了个澡，各自躺在床上。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空调微弱的风声和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光晕。

"单哥，"裴青的声音轻轻传来，"我们明天要干什么？"

“如果你想的话，明天我们应该可以去拍摄现场逛一逛。”单因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说。

"好呀！"

那个尾音上扬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信任的声音穿透黑暗，清晰地落入单因耳中。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双亮晶晶的、总是带着笑意望向他的眼睛。

四周宁静祥和，唯有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裴青：他一头黄毛，满脸钉子，但他是个好孩子[可怜]

单因：今晚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北(作者)：听说静躺时听到心跳可能是因为神经衰弱[眼镜]

单因：听说静躺时听不到心跳可能是因为没有对象[眼镜]

北：？你有没有对象在我一念之间。

裴青：[吃瓜]

开玩笑，不保真，身体不适请及时线下就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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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定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