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骤然安静下来,就连下人洒扫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谢宝珠一直目送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手里还呆呆地捧着那件衣服。
她没听错吧?这侍从方才的意思是,她可以去灯会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觉自己有些听不大明白话了呢。谢宝珠不禁泛嘀咕。
他会有那么好心给自己送衣服?她侧着头,十分不解的展开手中的衣裙,破天荒的没斥责偷闲看热闹的下人,自顾自拿着衣服坐回了屋里。
“云锦缎?”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她就惊的呼出声,手在衣裙上来回抚摸,想要确认这布料是不是心中所想。
藕色的衣裙上罩着一层薄纱,样式看着虽简单,但裙摆和领口上的珍珠,一打眼便知道是用极细的金线串上的,在光下一照便泛出隐隐波光。
“若是寻常布料,如此制成成衣便会显得厚重俗气,但这件...”她手指轻抚过裙上的珠子,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春巧恰巧不在屋内,不然只要一见她此时的表情,便知小姐此刻对这件衣裙定是满意的不得了。
谢宝珠几乎全然忘了昨日的种种不快,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捧在手中,快步走到妆奁前想选些与这件衣服相配的首饰。
手刚拉开妆奁,视线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后方的榻边。
到处都是碎成布屑的手帕残骸,这一片,那一片,视线所及四散皆是。
看清的一瞬,她蓦的觉得脸颊上传来阵阵烫意,“竟是错怪他了......”
她轻轻将手中的衣裙放好,生怕有一丝褶皱,又走到门口往屋外探头看了一眼,“不必进屋伺候,我自己待一会。”
确认不会再有人看到这片“雪景”后,她将手覆在面上,似乎这样就能舒缓脸上泛起的红。
待情绪得到舒缓后,她独自收拾好床榻周围,想了又想,将这些碎屑全都打包到匣中,藏了起来。
她撕手帕没什么,但恰逢昨日吃了母亲的闭门羹,要是被有心人捅出去难免说她不知感恩,对母亲颇有微词,那就不妙了。
她目光停留在装帕子的木匣上许久,神色几经变幻,为难不已。
似乎。
昨日。
她曾应允要把这个帕子还给谢庭兰?
谢宝珠不禁思索,就这样还回去的话,他还能认出这帕子吗?
......
三日后清晨,天刚将将有些亮光,谢宝珠就早早醒了过来。
也不知是怎么,比往日起的早好些,她却没有丝毫困意,反而有些兴奋。
她把提前搭好的首饰一一妆点在发上,想着风冷易寒,又罩了件雅色带狐毛领的大氅。刚要起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细细地勾勒着眉眼,好一会才满意点头。
镜中映出一张秋水般的面庞,少女含羞带怯,精致的好似画中跑出来的。
妙极。
谢宝珠绕过清晨洒扫的侍女,独自来到谢府大门前,寻着早该在此等候的马车。
“惫懒的很!”她小声骂着还未出现的车夫,不快之色写了满脸。
往年灯会她都是夜里才出门,晚间花灯比白日有看头的多,也热闹。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既没收到揽月楼的帖子,也不想和那些一惯合不来的表兄妹们同行。
若是与他们同行,依自己今日境遇,那一路上怕是唇枪舌战再无宁时。思及此处,谢宝珠不禁打了个哆嗦。
恰好此时驶来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门前。
谢宝珠裹紧了大氅,皱着眉刚要质问车夫怎来的这般晚,腿刚迈开,就看见熟悉的一张脸。
“小姐安好。”兆玉手里握着马绳,朝她问好。
她一愣,当下反应过来这是那日给自己送衣裙的侍从,原来他叫兆玉,怪雅致的。
可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之处,驾车的是谢庭兰的侍从,那这车上的人不就是......
谢宝珠慢吞吞的缩回脚,庆幸还好未曾直接上车,“我认错了,你们先行吧。”现下正是冬日最冷的时候,话一出口就冒着白气,她听见自己说话都有些哆嗦。
气氛凝滞住片刻,过了好一会,车上的人似乎这时才发现她此刻有些尴尬的境遇。
“要去灯会?”谢庭兰慢悠悠开口,语气柔缓:“若是冷,可以上车暖暖。”
声音透过车帘传出,谢宝珠等了许久,都不见车帘被掀开,咬了咬牙。
车厢外传来谢宝珠细声细气的回答,“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行吧,我的车一会就来。”
“嗯。”谢庭兰淡淡应了声,就命兆玉驾车走了,留下冰天雪地中站着的少女。
走了?真就这样走了?
谢宝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驶远的马车,又打了今天的第三个哆嗦。
她本来是想上车的,可他光说着邀她上去暖暖,车帘都未曾掀开,一点暖气都不舍得放出来。难道还要她自己厚着脸皮爬上车,掀开车帘,再大剌剌往里一座吗?
她用脚使劲儿地剁着地上的雪,越想越气。谢庭兰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上车,还装的一副好心肠的模样。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冻僵在谢府门外之时,车终于来了,她连痛骂车夫的力气都没有,撂下一句“去揽月楼”就怏怏地钻进车厢捂汤婆子去了。
等到了地方,她也终于感觉身上回暖些了,径直朝揽月楼顶楼去了。
花灯在低处看,美则美矣,但始终不如在高处纵观时,满城灯色璀璨非常,壮观的令人瞠目结舌。历年灯会,她都要在揽月楼顶楼的厢房观灯会,为像谢宝珠一般的贵女留位,也是揽月楼心照不宣的规矩。
谢宝珠步伐轻快,满脸喜色一口气爬到了顶楼。既然自己能来参加灯会,那自小用着的厢房自然是为她留好了的。
她早就盘算好了,就算没给她留,但自己来的这样早,揽月楼总不至于赶课,协商一下将另外的客人另行安置就是了。
刚到门口,却以一下子愣住了。
目光停留在从左至右,第三个房门口。左边站着一个茶童,右边...还站着一个茶童。
谢宝珠揉了揉眼,不信邪的又数了一遍,“一、二、三,第三间...”她没认错,就是自己往年看灯时的那间。
她迟疑的走上前,还未靠近就被门口的茶童拦了下。
“里面有客了,小姐可是走错了?”年长些的茶童迈步上前,用身体阻挡住谢宝珠往前的步伐。
“有客?”谢宝珠不知不觉间问出了声,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人像她起的这般早来看灯会?
茶童听她这样问,有些紧张,“小姐的邀帖何在?小的去给您查问,别是怠慢了您。”
这话倒不是为难她,揽月楼的确每逢年节时来者众多,较好一些的位置都要提前定好,或是揽月楼主动发邀帖。
但谢宝珠的确很为难,因为她今年没有帖子。可这个房间,恰好能看见护城河,等到了晚上灯一亮,遥遥望去像是话本里的银河鹊桥。
她实在是不舍得的紧。
“要不,你去叫掌柜的来?”她苦着脸问,“我往年都在这间,今年怕是漏给我递邀帖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她心心念念的那扇门,又补了句:“跟掌柜说是谢家三娘来了,让他快些来,和屋内之人好生说一说,把房间还给我。”
两个茶童对视一眼,到底还是不敢怠慢了她,一人留下,另一个去找掌柜。
掌柜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眼看到就站在门口寸步不离的谢宝珠。早在路上茶童就把情况尽数告知他了,他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上来了。
“谢三小姐,您看今日能不能...”掌柜喘着粗气,擦了把额上的汗滴,“能不能换一间?”
谢宝珠皱眉,“我都用惯了,你去跟里面的人说一下,他今日花销记在谢府账上,给他另寻一间。”
掌柜一愣,还是弯着腰苦苦解释:“今日实在是没法,您看......”
“快去呀!”谢宝珠面露不耐,手一指,臭着脸直直盯着掌柜。
掌柜眼看她要动怒,“诶呦”一声应下了,敲了门,得到许可后低着身子进了门。
那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约莫是那家宴上听过。
谢宝珠悄悄伸长了脖子想瞧一眼里面,她好奇里面是谁,这样早就来占她的位置,不料掌柜竟然刚进去就把门给关了。
她轻叹一口气,只好等掌柜出来了。
还好,并未让她就等。
不多时掌柜有些肥胖的身躯就从门里挤出来了,他堆了满脸笑意,朝谢宝珠说:“谢三小姐,这房间是没法给您换了。”
“您先别动怒。”趁着谢宝珠没发火的空当,他赶紧接着说:“里面的客人说,您若是非这间不可,就邀您今日一同观灯。”
谢宝珠心中明了这人是不愿把厢房还给自己了,抿着嘴唇轻轻开口:“那好吧......”
话还未说完,厢房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她好奇的探头看着,心想难不成这是里面的人改主意了。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直到门尽数拉开,谢宝珠终于知道方才听着耳熟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
“三小姐,安好。”兆玉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似是在邀请她进去。
目光越过兆玉,望向房间末端,窗边的长榻上摆着一张小案,小案旁的人一身雅白,发丝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覆在背上。虽闭目靠在榻上,身姿依旧端正。
谢庭兰...?
一时间,她竟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谢庭兰轻拍了拍长榻,清越的声音如山泉划过,慵懒出声。
不知为何,他明明闭着眼,谢宝珠却觉得:
他在看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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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冬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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