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挣扎着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时,温年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被禁锢的姿势。
一夜未眠,身体早已僵硬得如同失去了知觉的木石。
可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后背传来的热度没有丝毫减退。
腰间那条手臂也依然牢牢地圈着他。
那个男人的呼吸平稳悠长,显然还在深沉的睡梦之中。
温年知道,他必须走了。
必须在顾凛川醒来之前离开这个怀抱,回到属于他自己的那半边床。
他无法想象,如果顾凛川睁开眼发现他们两人正以这样一种暧昧到诡异的姿态紧紧相拥。
那会是怎样一番天崩地裂的尴尬场面。
顾凛川会怎么想?
是会暴怒,还是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温年能够承受的。
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纯粹的紧张。
他屏住呼吸,像一个即将拆除精密炸弹的工兵,开始了他缓慢而又艰难的逃脱计划。
第一步,是挪开那条横在他腰上的手臂。
他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顾凛川的手腕。
那里的皮肤滚烫、结实。
他只碰了一下就感觉像被烙铁烫到,指尖一阵发麻。
他不敢用力,只能一点一点地用最小的力道,试图将那条手臂从自己的身上抬起来。
手臂很沉,充满了肌肉的力量感。
温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它抬起了一条勉强可以让自己抽身的缝隙。
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第二步,是将自己的身体从那个怀抱里完整地抽离出来。
这个过程更加惊心动魄。
他必须像一只壁虎一样无声无息地将自己从那紧贴的胸膛前平移出去。
他不敢有丝毫大的动作,生怕哪怕最细微的摩擦都会惊醒身后那头沉睡的野兽。
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心脏被提到嗓子眼的窒息感。
终于。
当他的后背彻底脱离了那个滚烫的胸膛时,一股凉意瞬间袭上了他的后背。
温年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他成功了。
他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离那道作为边界的枕头还有一段距离。
他不敢再动了。
他只是转过头,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晨光,看着依旧沉睡着的顾凛川。
没有了白天的冷漠和锐利,睡梦中的男人眉眼舒展,线条深刻的脸部轮廓也柔和了下来。
他睡得很沉很安稳。
那只原本抱着他的手臂此刻正有些落寞地搭在身侧的床单上,手掌微微蜷缩着,仿佛还在寻找着那个让他感到舒适的抱枕。
温年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啄了一下。
有些疼,有些痒。
这一天过得异常沉默。
顾凛川醒来后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
他起床、洗漱、换衣服。
动作利落,表情冷淡。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向温年时,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仿佛昨晚那个将人强行捞进怀里、抱了一整夜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两人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早餐。
空气里有一种古怪的、粘稠的寂静。
温年低着头,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他不敢抬头去看顾凛川的眼睛。
他怕自己的心虚和不自然会被对方看穿。
而顾凛川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说任何挑衅或是嘲讽的话。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异常。
夜幕再次降临。
当温年洗完澡穿着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看到顾凛川已经躺在了床上。
依旧是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台平板在看什么财经新闻。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灯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深刻而又立体的剪影。
温年的脚步顿了一下。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收紧。
他知道,那个让他恐惧、又让他……无法言喻的时刻,又要来了。
他磨蹭了许久才终于慢吞吞地走到了床边。
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依旧是背对着顾凛川的方向。
那道作为“三八线”的枕头还好好地躺在他们两人中间。
然而这一刻,在温年的眼里,这个枕头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他和顾凛川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道所谓的边界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温年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让自己快点睡着。
可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他的肌肉是紧绷的。
他的神经是警惕的。
他的后背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的……
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那个会让他感到羞耻和恐慌的拥抱吗?
这个念头让温年自己都打了个冷战。
他一定是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身后传来平板被放下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床头灯“啪”的一声熄灭了。
卧室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和死一般的寂静。
温年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能听见身后那个人翻了个身躺下的声音。
然后就是平稳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
像倒计时的秒表,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果然。
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带着巨大热源的身体便从身后缓缓地贴了上来。
那条沉重而有力的手臂再一次横过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毫不费力地圈进了怀里。
那个温暖的怀抱如期而至。
这一次,温年没有再像昨晚那样惊慌失措。
他没有猛地惊醒,也没有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清晰地感知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的心跳依然在瞬间加速了。
“咚,咚,咚……”
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那么抗拒了。
只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就很快平复了下来。
顾凛川的体温隔着那层薄薄的棉质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来。
那是一种干燥的、炽热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温度。
像一个移动的人形暖炉。
驱散了深夜里那丝丝缕缕的凉意。
也仿佛驱散了他心底深处那些长久以来无人能懂的孤寂和寒冷。
温年静静地感受着身后那具滚烫的身体。
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喷洒在他颈窝里温热的呼吸。
他发现自己竟然……
竟然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甚至觉得……很安心。
那是一种很奇怪、很矛盾的感觉。
他的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告诉他这不对、这很危险。
他应该立刻推开这个男人,离他越远越好。
可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却在贪恋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依靠。
就好像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植物,终于找到了一堵可以为它遮风挡雨的墙。
温年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好像正在习惯顾凛川的体温。
习惯他的气息。
习惯他这毫无道理的、霸道的、无意识的拥抱。
这个习惯比任何毒药都更加致命。
他紧绷的肩膀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慢慢放松了下来。
身体里那股一直与本能对抗的力气也渐渐地消散了。
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开始缓慢地将他席卷。
在即将彻底沉入睡梦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甚至无意识地往后轻轻地蹭了蹭。
仿佛在寻找一个更加舒服、更加契合的位置。
而就在他动的那一瞬间,那个圈在他腰间的手臂似乎也随之收得更紧了些。
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占有欲的收紧。
将他更深地、更毫无缝隙地嵌入了自己的怀里。
黑暗中,顾凛川原本平稳的呼吸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而他那双本应紧闭着的眼睛,在温年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睡意。
只有一片比这夜色更加浓郁的深沉……和清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