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星冰乐的杯身还在滴水，一滴、两滴、三滴，聚集成可以淹死蚂蚁的小小水潭。
四个人，有四个心思。
沈西雯：早知道刚刚就多买一杯了。
秦宝玥（秦经理）：就一个小项目，整个投标应标过程顾青书都没参与。不是说放心交给我负责吗？这死家伙来干什么？想反悔？
顾青书（顾总）：感觉会甜到齁，不想喝。
尚可柔：好想喝，不想给。
沈西雯打破沉默。她递出自己那杯冰美式：“顾总，您喝冰美式吧。”
“不用，我不喝。”顾青书扯了扯衣袖，“开始吧。”
尚可柔一听，立刻收回星冰乐，端端正正摆在自己座位上。沈西雯拿出手提电脑，连上大屏幕，开始讲项目情况。
不愧是在广告行业深耕十余年的老广告人，沈西雯讲PPT的节奏把握得很好，详略得当，展示公司的优势资源和擅长领域。若不是客户就坐在对面，尚可柔都想站起来鼓掌了。
尚可柔先是偷看秦宝玥。
见她认真看着沈西雯，频频点头。
接着把目光移到顾青书身上。
为了投影更清晰，会议室的窗帘拉下一半。在投影仪投射的灯光下，他面色沉静，但眼神并不聚焦，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绪。手臂自然搭在桌上，而指关节却紧扣着，拉扯着手筋微微突起。
冷静与失神，放松与紧张，两对相反的词语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忽然，他朝尚可柔看一眼。
他依旧板着脸，窄窄的双眼皮耷拉着，衬得整张脸更多几分疏离冷淡。
尚可柔可不敢再与他对视，慌乱地移开视线。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也不敢四处张望了，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等沈西雯讲到项目人员安排时，尚可柔从文件夹中抽出三份简历，推到顾青书面前。
——她没敢看顾青书，侧着身子，用余光判断他所在的大致方位，将简历推过去。
“顾总，关于驻场人员安排，我们从项目名单内筛选出三位候选人。这是他们的简历，请您过目。”
纸张哗哗响。
顾青书拿起简历，在最上面那份上迅速扫一眼，抽出来放到最底下，然后又将第二份抽出来放在第一份的下面，最后把三份简历放在桌上。
动作之快，让尚可柔不得不怀疑他有没有看清三个人的名字。
“我选她。”
尚可柔实在好奇他在这么短时间内会以何凭据选一个人来驻场，鼓起勇气抬眼望向他。
一只手指正指着她。
手指的主人正是顾青书。
出于条件反射，尚可柔也伸出手指，指着自己：“我？”
“顾总，尚可柔不在我们的项目名单内。如果让她来驻场，会不会有审计风险？”沈西雯提醒。
“没事，”顾青书语气淡淡，“尚可柔是吧？就她了。”
不要啊！不要驻场啊！
尚可柔立马扭头看向沈西雯，露出可怜的神情，希望上司可以拒绝。
谁料沈西雯压根没看她：“没问题。”
在现代社会，上司的命令代替了战场上的军令，军令如山，她不得不从。为了那几两碎银，她只能把不情愿往肚子里咽。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尚可柔跟着沈西雯离开。指尖刚接触电梯按键，身后传来顾青书的声音。
“沈总监，不好意思，打扰您几分钟，我有事想单独跟您聊聊。”
“当然可以，您说。”
尚可柔识趣，没有再按电梯，而是往一旁走开两步，将空间留给两位领导。
隔着一定距离，他们说话声又小，尚可柔拼命竖起耳朵，愣是一点都听不到。她不敢到处乱走，也不好意思玩手机，只能低头看脚尖，祈祷他们的谈话快点结束。
好在如她所愿，两人只简单聊了两句，便结束了话题。
“顾总，如果项目还有别的问题，您随时联系我。”沈西雯说。
“好的，合作愉快。”
电梯刚好停在这一层，尚可柔用手挡着门，让沈西雯先进去。等她走进电梯，回过身，刚好碰上顾青书的视线。
许是好奇心战胜了心中的忐忑和惴惴不安，这次尚可柔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开。
香槟色的电梯门缓缓合上，掐断了这一次对视。
电梯里只有她们二人，尚可柔试探性问：“雯姐，刚刚顾总是向您打听我的工作经验和学历背景吗？”
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选了她去驻场，她猜测客户会来询问她的情况。她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猜对了。
“顾总说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比如有什么缺点。”
“问我的缺点？”尚可柔很是意外，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接。
“他问你有没有记忆障碍，比方说容易忘记人和事。”
“那您怎么回答？”
“我很肯定地告诉他，你的记忆力非常好，你是我见过记忆力最好的孩子。”
突然被夸，尚可柔有些不好意思：“您这样夸我呀。”
沈西雯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的记忆力确实很好，平时项目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我也很看好你，你好好工作，向客户多争取预算，绩效奖金方面我会为你争取。”
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好哄，轻飘飘一句夸奖就能让她开心得不行。尚可柔全然忘记刚刚开会的不愉快，迈着轻盈的步子哼着歌儿回到公司。
反而是同组的同事拉着椅子到她身边坐下，一脸神秘地问：“雯姐安排你去驻场吗？”
“对呀。”尚可柔还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快乐小世界里，乖乖地点了点头。
同事“哎呀”一声：“怎么让你一个新人去驻场呀？”
这下尚可柔回过神来了，察觉不对劲：“驻场是个坏差事吗？”
刚刚在会议上，她不想去驻场是因为觉得顾青书凶巴巴的。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沈西雯告诉她去驻场是跟着秦宝玥干活，她心里的不安顿时消除大半。现在听到同事这么说，她的心再次悬起来。
“快给我说说，驻场真的很惨吗？”她追问。
同事拉着椅子再往尚可柔凑近一点。
“我以前去驻场两年，甲方一直没有给我安排办公桌。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空位，有时候是会议室，有时候是休闲区，有时候是休假客户的工位。有段时间，我一直在会议室办公，没有人来赶我，我很开心，还以为以后终于不用每天背着电脑和水杯回家。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个团队来到这边的办公室办公。每次他们要开会，我就要识趣地搬走。”
“虽然我不跟客户坐在一起，但是客户要找我是很容易的。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我在哪办公，十分钟内杀到我面前，或者要求我出现在他们工位前，当面沟通需求。有了我，他们可以随意使唤我帮忙干活，他们的工作更轻松了，而我为了项目能正常推进结算只能吃哑巴亏。”
忆往昔悲惨岁月，同事依旧心酸：“还有，他们举办的生日会、下午茶、趣味运动会之类的，都不会叫我参加。虽然我能理解，毕竟我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可当我就这么干坐着，周围热热闹闹的，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啊，那你别去驻场了啊。”苏眉在旁边听到她们的谈话，急急提出建议：“小柔，你就跟雯姐说，你才刚工作半年，这一下子被派到客户公司，万一做得不好，客户投诉事小，扣分扣钱可就事大了！”
同事点头表示赞同，又说：“而且，你也不在服务名单里呀，找你去驻场本来就不合适。”
尚可柔叹了口气：“是客户老板让我去的。”
“什么？”两个惊讶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尚可柔绝望地仰起脸：“我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他怎么就指定我去驻场呢？难道是因为我没给他买咖啡吗？”
“什么咖啡？”又是异口同声。
尚可柔简单把今天在会议室里分饮料的尴尬事件说了下。
苏眉：“我觉得吧……他是老板诶，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同事也认同苏眉：“我也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估计是觉得你做事认真，认可你。”
苏眉知道木已成舟，只能绞尽脑汁安慰尚可柔：“现在我们公司到处都是摄像头，坐着浑身难受，压着嗓子说话都快冒烟了。你今天去开会了可能没留意群消息，行政说以后会加强考勤管理，一旦发现超过半小时未在工位且无特殊说明的，一律按旷工处理。”
同事默契地附和道：“旷工一次扣三天工资，旷工三次直接辞退啊！又是扣工资又是辞退的，别说偷溜出去摸鱼了，以后去蹲坑都要掐着表。”
“就是啊，小柔，你去驻场起码能实现蹲坑自由呢！”
两人一唱一和，给个戏台子都能上去唱两曲了。
尚可柔没有被安慰到，整个人蔫蔫的：“两边都是地狱，我宁愿选个熟悉的地狱。”
尴尬的场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始终觉得这是导火线，自言自语道。
“不是咖啡，难道他是想喝星冰乐？”
“怪我喝了他的星冰乐？”
驻场：乙方公司员工被安排到甲方公司办公，提供项目服务，与外派相似。区别在于驻场是项目制，外派时间则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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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