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心尖一颤,里面一直藏着一团乱麻,今天有一根被顾双清轻轻扯了出来,那晚和阎椿的谈话并不能完全让她放下顾虑。
“人能活八十年,顶天了一百多年,你呢?倘若你先离开,留下阎椿孤零零一个人吗?你不觉得对她太过残忍?”
风不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顾双清软着骨头躺下,又是一声讽笑:“抱歉,我忘了,你们和我不一样,谁都好,顾渟也好,都比我坚强得多,她能接受和负冰作百年正常妇妻,然后再各自回到正轨,我受不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了。”
顾双清眼眶微红:“我努力爱过很多人,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她们的一生。”她冷笑,“因为……我连死都无法选择。”
风不知浑身滚过凉意,只听得顾双清继续道:“《明疏志》有言,有鸟名离生,形似凤凰,死则起焰,浴火重生,还记得那天我让你拜的姬氏吗?”她声音里透出恨意,“是她诅咒了我们,流浪行乞,哪怕这样也好,一死百了,省了多少痛苦,可她却把我们抓去,将我们的生命和离生鸟捆绑,只为了寻找能复活她那该死的爱人的方法,我们明明都只是个凡人,却还要去忍受这永无止境的光阴。”
风不知心中不禁有些悲戚,悄悄上前,尽可能轻柔地抱住她,试图给予一些安慰。
顾双清却颤抖着手推开她:“你想让我怎样呢?就像人养猫一样,都必然要经历宠物的死亡,肝肠寸断,彻夜难眠,更何况是人,有的垂垂老矣,在我怀中走到生命的尽头,有的和我一起死于战争,我重生了,而她永远消失,我能用几十年的时间等一封回信,但她不能……我还要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余泾慢慢衰老,直到去世吗?我累了,我没有那么多感情可以用来消耗了。”
顾双清闭了闭酸涩的眼:“算了吧,就这样吧。她是一个对感情很真挚的人,但我不需要感情了,哪怕我确实有点喜欢她,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结局,我在保护她,但更重要的是,我在保护我自己,我身上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拿来受伤了。”
“算了,她没了我也能活得很好。”顾双清凉凉一笑,忽然对风不知说,“我们去旅游吧。”
“啊?”风不知还没回神。
顾双清面上已看不出愁云:“你学了这么久,到了实践的时候了,有几个小案子,我们去处理一下,你总不能真光拿钱不干活吧。”
风不知乖乖点头应下。
顾双清眼睛一眨,一瞬间像只狐狸:“把你家阎椿也带上呗。”
风不知喜欢“你家阎椿”这个说法,心底暗自一乐,但还是仔细考虑后说道:“为什么?她还要上学。”
“没事儿。”顾双清沉吟几秒,“因为,我算出她今年会有大事发生,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你现在也有能力保护她了不是?”
风不知心中一紧:“她会怎样?是因为我吗?”
顾双清乐道:“乱想什么呢?别担心,先顾好你自己吧。”
风不知便点开微信戳阎椿,她竟没多问,直接答应了,好在她的导师一向放养,很快就请成了假。
翌日,风不知还在睡梦中,就被顾双清拽上车,去往火车站。风不知挂在行李箱上,还在慢慢眨着眼打盹,一抬眸看见阎椿,清醒过来,不禁笑起来,阎椿走近,轻轻抱了一下她。
风不知本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又担心阎椿碰上意外,结果顾双清说的小案子确实不值一提,且不论大多是凡人装神弄鬼,剩下的,几乎全是误入凡间的小仙,真遇上几只小鬼小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顾双清却皱了皱眉,问其中一位仙君:“神界是发生什么了吗?”
小仙迟疑,看看阎椿,看看风不知,最后看向顾双清,才说:“桂魄神官在凡间时的女儿,姓姬名疏青的那个,破开了结界,因为她的爱人,姬明鸢,就是冷露的女儿,死了,她来向神主要人,之后上任司医药的清霞神官,地府府君,还有上任鬼王,突然发难,杀了神主,现在神界全乱了。”小仙很是紧张,说得语无伦次。
顾双清被她那一串儿人弄懵了,只是奇道:“我记得顾渟和负冰曾有两个女儿,也是叫书轻和鸣渊?”
小仙期期艾艾,片刻说道:“他们说,好像……她们就是姬疏青和姬明鸢的转世,我只是听来的。”
顾双清笑笑,随后正色道:“那场暴雨?”见小仙点头,她眸光一亮,“自那之后,有几人遇到了怪事,莫名来到与现实分割的地方,而且都各不相同,就像穿越一样,离开之法也没有规律……顾渟和负冰就有过几次,普通人也在其中,比如,小春……”顾双清看一眼风不知,“你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吗?”
小仙涨红了脸,摇头。顾双清轻叹,有些失望:“好吧,你自己去找姓顾的,我就不送你了。”
接着去了杭城的西湖,三人租了一艘小船,赶上了好天气,细雨初霁,空气中自带一点浩然,纳入肺腑,只觉心神舒畅,有树叶披上红装,或是金黄,还有的仍是绿色,满岸彩色次第排开。不过到底是冬天,有些树秃了脑袋,枝丫随意伸展,大自然的自在和肃穆就藏进了树枝的缝隙间。
阎椿探身,伸出手指捞一把湖水,涟漪铺开,混入船尾的圈纹,水很冷,给她的手染上粉色。顾双清则不管不顾,一手划开湖面,将水珠扬起,看它们在阳光下映出晶莹,她笑着,喟叹般地对她们说:“都说西湖的水肥美,如今身在其中,你们觉得呢?”
风不知笑了笑,算作回答。
有两三只鸭子跟上来,一身黑羽,油光水滑,慢悠悠靠近,又漂远,顾双清含着笑意道:“我看那鸭子才最肥,今晚吃烤鸭如何?”
风不知眉眼弯弯,开玩笑道:“那你下去逮一只?”
顾双清大笑,手腕扭动,素白的手在水中游鱼似的,捏了把水,追着鸭子往人家脑袋上弹。
那边顾双清和鸭子斗得正欢,阎椿身子一倾,倚进风不知怀里,风不知顺势环住她,双手包住阎椿冰凉的手,抬眸望去,湖面广阔,而天是水的倒影,四面无遮蔽,心好像散成了水,融入空气中,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当你置身其中,会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沙,所以一切都不必挂怀,也因此,觉得自己能成为风雨的主宰,万物皆在自己脚下俯首。
风不知垂下眼帘,凝视着阎椿,此刻很想亲她,很想很想。
阎椿在这时微微偏头,唇边一抹笑:“以后,等我毕业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嗯……想看瀑布,想看沙漠,还有草原,我以前从未有机会亲眼看到。”
风不知心弦一颤,点了点头。
顾双清有些倦了,靠在柱子上,看着从自己指尖滴落的水,浅浅一笑:“挺好的,山水总是看不厌,也算是,这世界难得的可爱之处吧。”她舒舒服服一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着出来走走,这天地这么大,把难过消极的情绪扔进去,也算一次新生了。”
西湖水醇厚温润,来时是醉人的蓝色,亮光是一条一条的,风中绸带一样舒展,临别时夕阳落在其上不远,湖面一半瑟瑟,一半鱼鳞似的金红,然而总是清澈的,接纳了尘埃,接纳了泪水,仍然清澈,一如既往。
忽道泾水清明,渭水浑浊,然而垂望无数光阴,渭水未必无清时,泾水亦有入渭时。
热闹一个白日,她们都很累了,随意吃了晚饭,顾双清盯着手机,聊了一会儿,对风不知说道:“现在有一个私人邀请,胡山期,你知道吧?她遇到麻烦了,和我挑着接的官方案子不一样,意思就是,我没法保证你的绝对安全,你若不愿,可以和阎椿先回去,但是,她给的报酬很高。”她挑了挑眉,让风不知自己选。
风不知愣了愣,胡山期,是近几年大火的女明星,选秀出身,巧的是,她算风不知的老乡。风不知没多想,只说要一起去。
三人便改签,到了申城。西岸壹号19层,她们推门进去,风不知一瞬间汗毛直立,太大,太空,太冷了,一色陈设都无,雪洞似的。
胡山期坐在沙发上,裹着薄毯,有些瑟缩,她原是个极美艳的姑娘,一双狐狸眼让她在娱乐圈中脱颖而出,如今整个人却堪称形销骨立,容颜憔悴,强装着镇静。
在看到胡山期的第一眼,阎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埋头打字,风不知听到顾双清的手机响了一声,瞥一眼她,并未在意。
顾双清在她面前停下,语气冷淡:“详细说说,想快点解决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撒谎,也不要隐瞒,马上就是春节了。”
胡山期惴惴扫一眼室内,慢慢道:“我只是最近几个月,变得非常倒霉,事事不顺,还感觉……有东西缠着我,好多,她们想杀我,大师,你给我一个能防身的物件,钱好商量。”
顾双清冷笑:“那你呢,你有做什么吗?人家莫名其妙就盯上你了?”
胡山期猛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大师你相信我。”
顾双清审视地打量她几下,漫不经心地环视房间:“我可以给你一些护身符,顺便,摆个小型法阵。”
“不,不要。”胡山期却连连拒绝,“……我是说,这房子我不常住,摆了也用处不大,大师能留下来几天吗?我害怕……而且,我想请大师,把那些东西杀掉。”
“别担心,问题完全解决了,我们才会离开。”顾双清安抚性地笑笑。
“但是——”顾双清话锋一转,“杀掉?你倒狠心,万一人家罪不至死呢?她们现在还没做什么,说不定,只是想逗你玩玩。”
胡山期惊恐地看着她,期期艾艾道:“我……我只是觉得她们是坏东西,留着可能会伤害到更多人……没有考虑到这些。”
顾双清笑了:“开个玩笑而已,瞧给我们大美人吓得,你身上有大功德,想也是个好姑娘,它会保护你的。”
“功德?”胡山期却愣住,微微皱了皱眉,忽然似乎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复杂,很快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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