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胡不归(二)

鬼王……风不知睫毛抖动几许,终究严严阖上,该是浮棔吧。

手足全无法动弹分毫,心口漫溢黏稠的液体,伤口的脓一般,树脂一样滴落,砸塌她的翅膀,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然后在牢笼里逐渐僵硬。

还是她,终究还是浮棔,好累啊,仿佛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笑话一场,她保护不了阎椿,也救不了自己。

手上一暖,是阎椿牵住了她的手,风不知鼻子一酸,想去回应她,又不由地想要逃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情绪化作千万条锋利的细线,在她全身游走。

所爱的人在身旁,可她的内心还没放下另一个人。

阎椿有那么一点……神似浮棔,心里明明清楚,对吧?

真恶心。

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无,浮棔既然还愿意来帮她,想必还未对她厌弃至极,那么……对不起,阎椿,我对不起你,可是,若与我在一起,只会连累你也陷入险境。命途严酷,总有即使深爱,也无法迎面的困难。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见你受伤,如果你爱我,就请不要让我心疼。

浮棔,我会忘掉阎椿,我会重新爱你,更爱你,你是相信白苗苗是爱你的,对吧?

或者,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爱了,没关系,爱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君臣,都无所谓了。我也不想再爱你了,竹林里的一切离我太远太远,此生我已感到疲惫,假如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好了。

耳边响起顾双清惊疑不定的声音:“眠枯?”风不知松开阎椿的手,忍着痛坐起来,一咬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身影,不是浮棔,不是那个看似乖巧实则高傲的,她曾经的恋人。

矗立在她面前、遮住大半光亮的女人,吊眼薄唇,只是看模样,就令人呼吸一滞。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风不知喘息渐渐急促:“你是谁?眠枯?浮棔呢,她去哪里了?”

眠枯垂眸,淡淡地看着她,轻轻一扫阎椿:“我来还一个人情。”她眼底略过一丝笑意,“上一任鬼王不死,子君不会继任。”

风不知瞪大双眼,眨眼间眶中就盈满泪水,眠枯却又道:“不过我可不是这任子君,我比荒乔还要早很多很多年,事实上我早死了,浮棔恢复记忆后,把复生之法告诉了赵熙。”

风不知眨了眨眼,一滴泪滚下,脑子有点理不过来,一点希望却慢慢亮起:“所以,浮棔还活着?那她在什么地方,她还好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眠枯轻飘飘道:“你猜呢?”

风不知的眼帘不堪重负地耷拉下,她失神地看着地面。顾双清撑着沙发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对眠枯说了一句:“恭喜赵熙了。”她看向狐群,叹道,“歇歇吧。”

她们似乎都很忌惮眠枯,双方无声对峙良久,狐族集体坐下,林冷声道:“等照醒。”

顾双清便懒懒地往沙发上一躺,轻轻把风不知拉上来,缓了缓,笑着对眠枯说:“你不坐?傻杵着干嘛。”眠枯挥袖吹去沙发上的灰尘,端正坐下。

顾双清偏头盯向一旁瑟瑟发抖的胡山期:“坦白吧,你到底干了啥?”

“我……”胡山期迟疑,几乎不敢看她们,“如果我说了,你还会帮我吗?”

顾双清冷笑:“看情况,我会退钱,我可不像顾渟,不分是非黑白。”

胡山期抿了抿唇,顾双清脸上还是挂着笑:“你不说,我也不敢帮你了,狐狸可不会无冤无仇害人,我现在要痛死了,到时候费了大力气,良心还过不去,我的心也要碎掉了,还是说,你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胡山期泄气,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是,我错了,我后悔了,对不起,对不起……”几近泣不成声。

顾双清神色冷下来,眸底晦暗不明。

“我出生在农村,妈妈爸爸死于火灾,高中没读完,我在各个城市,找过各种工作,后来,那个选秀节目邀请我,报酬很好,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工作,原来钱能来得如此容易,我很需要钱,我想要买很大很大的房子,买很多曾经连看都不敢看的东西,只要我够红,只要工作几年,我就能退圈,过上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一道红影闪过,林将她按倒在地,爪子嵌进胡山期的脖子里,眸中几欲喷火:“所以,所以就因为这肮脏的贪念,你竟如此凌辱我族大祭司?”

胡山期静静仰视着她,感受不到疼一样,浅浅笑了笑:“努力没有用,我既没有基础,也不讨观众喜欢,姐姐给了我一条出路,小狐狸,只是一点小忙,我自始至终,都十分尊敬景仰照。”

林嗤笑:“恶心,那她为何伤痕累累?为何奄奄一息?你逼迫她,囚禁她,喝其血,啖其肉,一点一丝抢夺她的灵气,去诱骗无辜的人。”她的眼中泪光闪烁。

胡山期咳嗽几声,手轻轻搭上林的爪子,话音断断续续:“我只是想活下去,后来,我想活得更好,我享受她们的称赞,享受灯光、鲜花,**真的能蒙住人的心,很抱歉,我对照做了那些事……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不过一只动物,对不起,我愿意赎罪。”她闭了闭眼。

“别做美梦了,我不会杀你,一死了之太轻松了,等照醒来,我要将你加诸她身的痛苦一一还报于你。”

屋内墨色转灰,一线阳光遥遥过来,敲开了窗户。一只银白九尾狐自窗边轻快跃下,落地时摇身一变,化为一女子,星星点点的冷光散开,风不知全身一酥,刺骨的疼痛被抚慰,伤处瞬间痊愈,整个人甚至能称上神清气爽。

照手指轻轻一抬,将胡山期从林爪下救出,淡淡道:“不必了。”林怔怔地抬头看她。

照垂眸虚虚看着胡山期:“我欲成仙,只是还差一难,又兼不通情感,诱你入我局中,如今喜、怒、哀、惧,爱、憎、悯、忮皆尝遍,得道成修,与你两不相欠。”

胡山期静静看着她,一下一下眨着眼,呼吸浅浅,张了张嘴,却又一句话未说。

照转身,温柔地揉了揉林的脑袋:“走吧。”

顾双清大笑:“顾渟说阿霰是‘有情刀剑’,我看狐族这任大祭司,可谓是‘无情慈悲’,你我万物皆为刍狗,但愿今后我不会再遇上你。”

照没有回应,带着族人走了。

顾双清懒懒地撑着身子,轻叹一口气,胡山期站起来,犹有些失神落魄。顾双清看着阎椿,话却对着胡山期:“还有一事,你身上的功德如何得来?”

胡山期抬头与她对视,忽然道:“大师可会换命之术。”顾双清挑了挑眉,胡山期见状便要跪下,惊得顾双清忙站起来拦她,胡山期仰头,珍重道:“我恳请大师再帮我一个忙。”

归家。

申城距通城不远,几人当即赶到车站。车窗外景色在播报声中渐渐后退,风不知握着阎椿的手,她的手有些冷,却莫名令她安心。

胡山期眸光沉沉,望向远方,那是无翠寺的方向。

经年重逢,寺庙看起来更斑驳了,随处可见的草木愈发森森,幼时所见虫舞、所闻鸟鸣俱失,如今才知此处是何等寂静,庙里的老人更老了,目之可及的面孔已非昨日。

“这便是你小时候待的地方?”阎椿轻声问道。风不知以目光作答,默不作声地贴近她。阎椿感到她的落寞,柔柔拍了拍她的背。

胡山期在佛前驻足,呆了片刻,站立着双手合十一拜,不信佛,没有信仰,所以拜一拜自己的**,拂去心上的尘埃,然后携一块明镜,就此别过。

胡山期拦住一位僧人,问道:“请问归岫在何处?”那僧人敛眸微笑:“此地并无归岫。”胡山期怔了怔,环顾四周,露出一丝茫然,随后眼皮一跳,哑着嗓子问道:“那敢问庙中近来……可有人重病?”

僧人微笑轻叹:“原是来寻知还法师的,随我来吧。”

胡山期一呆,旋即慌忙跟上,心中默默念一遍:“知还……”

推开半掩的门,引路僧人默然离去,胡山期一脚放在门槛上,却不敢再向前了。榻上的人听到动静,吃力地撑起身子,望向她,她本是个长相素净的人,唯一的艳色落在眼尾和口唇,而今病色全然侵染了不多的生气,看起来成了薄薄一片白纸,她先像是还未缓过神,片刻眸中陡起涟漪,偏过了头,呢喃一声:“山期…… ”很快正色,淡淡看向胡山期,“进来吧。”

胡山期闻言,不由地上前,待走到她床边,忽觉手脚的骨头都酥麻,悄悄环视一圈,没有椅子,僵立着,无措起来。

归岫便笑:“怎么变得如此生疏,都不像你了。”

胡山期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不存在的柔顺长发:“你变得更多,我认不出你了,为什么?你为什么……”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知晓自己在明知故问。

归岫食指在被子上画横线,仰头似乎想笑:“自那天之后,我们就再没见面了,是吗?”她顿了顿,“被淘汰之后,我本想着回来,找一份工作,像大部分人一样,说实话,当时我挺难过的,毕竟……”她自嘲一笑,“曾经我十分相信自己能够成团,不过无所谓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段经历很美好,我拥有过,就非常非常满足了。”她瞧着胡山期,眼底露出一丝温柔,“日子这样过也挺好的,只是,很可惜,我没办法实现我们当初的梦想了。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你能够自己去达成梦想了。”

归岫垂下头,轻叹:“后来,我家着火了。”她念得淡然,“我的妈妈,我的爸爸,都没能救回来,一切都被烧没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因此……”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胡山期伏在她床边,闷声痛哭。

归岫心尖一颤,习惯性地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必为我哭,所失所得,皆有其意义,是人生修行中的必经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胡山期哽咽,“这些本该是我的命,本应该全是我的惩罚,岫岫,我对不起你……”

顾双清抬肘碰了碰阎椿的手臂,阎椿转头看一眼她,从风不知身边悄悄退开,在手机上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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