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木南同仲馨的说笑忽然大起来,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恣意的笑,视线迅速掠过花青,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掩不住。
花青比旁人敏感,自然没有错过余木南的眼神,眼圈一红,更沉默了,曲起腿,松松地抱住自己。
童茧心走过来,蹲在花青前面,递出手中的矿泉水:“我方才见你没有带水杯,老师给你买了一瓶水,收下吧,也是老师应该做的,站了这许久,又出了许多汗,不补点水分可不行。还有,方才教官让不舒服的人休息,你怎么不喊报告,我见你站得脸都白了,瞧你这小身板,可别把自己病倒了。我看你平日腼腆得很,是不是害羞啊?”
他笑了一下:“没事的,十班是一个大家庭,老师就是你的家人,有什么事,真的不要不好意思,都可以跟老师说,自己的身体最要紧不是吗?毕竟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相同的训练强度,对于一些人确实吃不消,大家都能理解的。报数时教官把你和余木南换了位置,我见你不大开心,其实站在第一排还是第二排没有区别,嗓音大小是天生的,没有对错,教官也是为了汇报表演时,班级能有好的表现,军训时报数需要高声,但你的嗓门也会有适合它的地方,教官也不会因此不喜欢你,同学们也不会为此笑话你,没必要耿耿于怀,是不是?”他微微一笑。
花青紧抿着嘴,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抬起水润润黑幽幽的眼睛看他,最后眼圈一红,怯怯地收了水,轻声道了声:“谢谢童老师。”
风不知旁观着他们,在心底叹一声。童茧心却又浅笑着看向她:“风不知,你还能坚持吗?我听说你之前请过假,现在休息好了吗?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啊。”
风不知望进童茧心眼底,笑了一下,又很快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已经好多了。”
童茧心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坚强的姑娘们,要加油哦!”
午饭铃唱响,同学们急忙排好队,由教官领着在升旗处列好。军歌的前奏响起,学生哀叹一声,低低地跟着唱,唱得磕磕绊绊的,唱着唱着,歌声混杂了笑声。程又又站在后面,唱得随心所欲,后来又嗤嗤地笑起来,歌词被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跑调得愈发离谱。
风不知原本漫不经心地跟唱,本就不熟悉这首歌,后来完全被她搅得没了边,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回头要锤她,却被捏住了手,挣脱不开,索性由她去了。
而浮棔站在一旁,看着嘻嘻哈哈的人群,抿着嘴,皱着眉,最后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看到风不知和程又又她俩握着的手,面无表情地将程又又的手拂了下去。
程又又歌声一顿,懵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军训时是“大锅饭”,饭菜都盛在一个大盆里,摆在桌上,色香味说起来不怎么样,普普通通的。各桌的座位表就贴在桌角,按中考成绩依次排下来,如此,花青竟与她二人隔了几张桌子。程又又遥遥看一眼花青,做作地嘟了嘟嘴。
她埋头含了一口饭,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番茄,眼睛一亮,疯狂摇风不知:“甜的,甜的!我竟然吃到甜的番茄炒蛋!”
风不知无奈夹了一块番茄,点头:“好的好的好的。”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回到班上,童茧心看人全了,温声道:“中午有一小时的午休,起来后按黑板上的安排完成作业,等过了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就又要下去军训了。还有一件事,我要选一位临时班长,在军训期间,帮忙管理班级,有人毛遂自荐吗?”等了半分钟,无人出声,他叹了一口气,“没有人啊,不要这么生分嘛……童老师好伤心的。既然没人自愿当,我就强制征派啦,程又又你要试一试吗?”
程又又被点名,猝然抬头,眨了眨眼,疯狂点头。
童茧心淡笑:“那这空调遥控就交给你了,午睡时记得把温度调高些。现在把窗帘拉上吧,老师就不打扰你们睡觉了。”
下午平平淡淡地过去,到暮色四合,暑气渐渐散了,凉意和着夜色,一点一点浸染世界,路灯亮了起来,照出了一轮温柔的光晕,像是星星落入了凡尘。
吃过晚饭,同学们跟着教官学了一小时的歌,并如何叠“豆腐块”,放学铃一响,劳累一天的孩子们登时像久旱逢甘露的小苗,活了过来,脚不沾地地往宿舍跑。
程又又拉了花青,问风不知:“不知,一起去洗澡呀!”
风不知瞟了眼浮棔,想了想,摆手拒绝。
“哦,好吧。那我陪花青去啦!”
风不知看她们跑远,花青有些慢,被她拉得磕磕绊绊的。她走到宿舍时,其他人已经拿了东西去澡堂了,她慢慢翻出沐浴露毛巾,端着盆出门时,迎面遇上沉着脸耷着眼的仲馨,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
一楼澡堂挤满了人,一直从门口延伸到楼道口,雾气被嘈杂话语拱出来,湿湿热热地扑进了夜色。一路埋头走过去,入眼全是雪白的、小麦色的、或是偏黑的□□,偶有湿漉漉地擦碰,留下各种沐浴露的香气。
浮棔微皱的眉泄出一丝嫌弃,她艰难地躲着人:“你真要在这儿洗?”
风不知盯着地面,双颊被水汽熏得粉粉的:“那还能怎么办。”
“去我那儿。”
“什么?”
浮棔拉着风不知躲开人群,左右看了看,掏出一枚蓝珠子,捏碎了。
风不知只觉一瞬眩晕,再睁眼时,发现她们站在一个池子里,池水很浅,只在脚踝上一点,清澈却静止,那水竟不沾衣,从池里出来,衣服还是清清爽爽的。
风不知一扭头,见浮棔歪头朝她微微一笑,愣了一下。
太奇怪了。
太……荒诞了。
风不知仰了仰头,觉得眼睛有些酸,又笑自己太矫情。
浮棔领着她走在一片诡谲灰雾中,正是风不知梦中的黄泉路,空气中残留着节后的喜庆,鬼来鬼往。
在一片盛大的彼岸花前,浮棔忽然停下,面露疑惑,带着风不知穿过花丛:“诸位,冷露呢?”
彼岸花丛中忽然传来娇娇柔柔的声音。
“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摘走了冷露姐姐。”
浮棔沉思片刻,问道:“她们可有过交谈?”
“我只记得……”声音有些犹豫,最后道,“重生!”
“当——”忽砸来一声钟响,绵长浑厚,声音像被大力凿进了脑子,风不知浑身一麻,顷刻间意识全无,好半晌才稳住神思,只是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仿佛濒死狂欢一般,挥霍着偷来的生机。
浮棔也呆了,片刻回过神,说话竟有些吃力:“好大的胆子。”花丛瑟缩一下,澈却在此时出现,拦住了她。
“且慢。”澈迟疑片刻,才说道,“子君看过那个阵法,知道该举是逆天而行,只是……她要救的人,很可能是?姐……我们只能赌一次,时间不多了。”
浮棔沉默,最后抬眼望一眼天,冷淡道:“罢了,走吧。”
“子君。”传来一道沧桑又温厚的声音。
浮棔一笑,点头问好。
“哎,今儿怎的有空回来,还带了……苗苗?!”正说着话,原先干瘪瘦小的老人开始扭曲变形,一阵恍惚后,竟化作了一位妙龄女子,眼看着风不知,缓缓露出一个笑。
“苗苗,这是孟婆,来行个礼。”
“不必了,我不过是个活在过去的人……现在也不兴这个了。”
“婆婆,你——心情不太好?”
孟婆婆沉默了,然后哀哀戚戚地,略一点头:“她病了。”
浮棔愣住,顾一眼风不知,压低了声音:“是……因为这件事吗?”
孟婆没摇头也没点头:“因着我,天道本就对她敏感些,何况这一世,她本就做的是逆天的勾当……不怨你。”孟婆轻轻叹了口气,“我自知我等不到了,但是……”她忽然住了嘴,偷偷瞥了一下风不知,又迅速垂下眼帘,“我希望你得偿所愿。”
浮棔眨眨眼,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孟婆婆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啦,不要再缠着我这个老太婆了,你回来应该有事吧,去吧。”
浮棔目光幽幽,也没有追问,只颔了颔首,牵起风不知的手。
进了屋,她推开一扇门,一阵清幽的香气迎面扑来,带来丝丝暖意,温温润润的。
风不知只觉豁然开朗,眼前大亮,看着前方的浴池,着实惊到了:“在……这儿洗?!”
“我知道和你们惯常的方式不一样,不过我不想你和人一起挤着洗。池水会自洁,总是干净的,温度也一直在适宜范围内。”
“……知道了。”
浮棔关门出去,风不知有些迟疑地挪到池边,蹲下来,伸手捞了捞水,水很柔软,没有热气蒸出来,但温度刚刚好,像是会亲人,还有一股幽幽的清香,洗起来应当很舒服。
风不知索性解了衣裤,迈了进去,随着脚一点点探到池底,水深也悄悄变化,最后刚好抵到肩膀,而落在水面上的泡沫,转瞬就会消失不见,全身的毛孔都喟叹着打开了。洗完,风不知一身清爽,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熄了灯。
只有地上一个巨大的法阵,冷冷地发着暗红的光。浮棔立在旁边,脸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在血光下闪烁,眸光如雪,她整个人都像在向外渗血。
风不知躲闪着目光,出声道:“你在做什么?”
浮棔的视线刺向她,然后她微微一笑:“听故事。”她展示手里的东西。
她的手掐着双目无神的小石。
浮棔轻轻将小石扔进阵里,随口念了咒。小石歪在阵中,眼睛空洞,神色呆滞,生涩地张开嘴,幽幽倾诉。
“我叫石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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