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弯月挂在树梢窥探着房中的一切。
床幔被卡子固定好,严丝合缝。
尽管如此,柳绰还是担心会遭到“偷袭”,根本不敢闭眼。
幸好她有拳脚功夫傍身,而方效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真发生变故,也能化险为夷。
这般思忖着,她心头的大石也慢慢放下,忙活了一天的疲惫感悄然涌来,不觉间便进入了梦乡。
她匀净的呼吸声传出床幔,虽然细密轻柔,但却被方效棠听得真切清晰。
他站起身,有意无意地向外瞥了一眼,接着关好窗户,合衣而卧。
一道黑影滑过天际,月色染上他的衣衫,一阵迷蒙。
孟韶吉漫无目的地在莲峰周围游荡,适才方效棠以泄酒来暗示他退下,他纵然不放心,也不得不听命。
他自六岁起便跟随太子殿下,自以为最懂对方的心思,可眼下这“入赘”一事,他是彻底迷糊了。
他曾考虑过将此事禀告给皇后娘娘,虽然预料到自己免不了一顿重罚,但比起殿下受辱,他的性命无关紧要。可殿下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许他透露半点风声。如此一来,他只好默默守着这个秘密,心里却像这蜿蜒的小湖一般纠结难平。
突然,只见湖边有一身影,摇摇晃晃,几欲跌入水中。
孟韶吉眼明手快,疾冲过来,一下揽住那人的瘦腰。
“姑娘,小心!”
夜风轻撩,湖水泛起淡淡的涟漪,星光随之摇曳,好似掀起一场奇妙的梦。
女子衣衫单薄,丰盈的身材一触便知;银辉晦暗不明,看不清她的脸,唯独一双清水眼,像是流动的星河。
孟韶吉感到心跳骤停,头脑发昏,浑身僵住。
“多谢公子。”女子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怎奈他的手劲儿太大,只好道,“我已站稳,请公子放开我吧。”
孟韶吉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松开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姑娘,抱歉……”
“公子无过,是奴家大意,给你添麻烦了。”她身子微微一欠。
孟韶吉结结巴巴地问道:“如此、深夜,姑娘、为何一人、在此?”
“我是来……”话到嘴边又吞回了腹中,她沉吟片刻,才道,“我闲来无事,在此散步。”
此刻,只见前方出现一提灯人。
女子向那人点了点头,对孟韶吉道:“公子,有人来接我了,奴家就此告辞。”
“姑娘请慢行。”
窈窕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幕之中,可对方临走前如光错般的浅笑,却在孟韶吉心底燃起了汹汹烈火,再难忘却。
*
窗外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柳绰眉头微蹙,仍舍不得醒来。
倏地,她睁开双眼,小脑袋慢慢伸出床幔,灿烂的阳光一股脑砸在她眼上,刺得她赶紧把脖子缩了回去。
只停了片刻,“唰”的一声,床幔完全拉开。
地上的床褥平整地码在角落,可地上睡着的人却不见了!
柳绰快速梳洗一番,向正厅走去,临近门口便听到柳茂元正向方效棠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
“效棠你可知,绰儿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兴许是‘一’,又或是‘爹’‘娘’?”
“都不对。是‘糖’!”
“绰儿果真可爱非常。”
这墙角是蹲不下去了,柳绰红着耳根子进来,没好气地嘟囔:“我饿了。”
柳茂元一见女儿,愈加满面春光,吩咐厨娘准备食物。
方效棠唇角自然上翘,温声道:“绰儿,我适才与岳父大人商量,明晚在八宝楼另办一场婚宴。”
柳绰一脸警觉,“昨日那场还不够?”
光是繁文缛节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再加上上妆、卸妆,简直是剥了她一层皮!
“当然不够。”柳茂元一副通情达理的长辈做派,“寻常人家尚有‘回门’一说,效棠他乃一县的父母官,成亲更要隆重些。”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同效棠说了,明日我就不参加了。”
柳绰一惊,“为何?爹您要不参加,那我也不去!”
柳茂元假意板起脸,“你是主家,不去怎么能行!”他怜爱地拍拍女儿的手背,“不仅是爹,咱们寨中人都不便参加。效棠刚刚上任,权威尚未树立,若我们过早干预,恐怕有损他的名声。”
柳绰瞪着方效棠,“他还在乎名声?他决定入赘柳家的那一刻,便早把‘名声’两个字抛诸脑后了!”
“绰儿!”柳茂元真的有些动怒。
方效棠见状,连忙开口解劝,“无妨,岳父大人,若绰儿不愿参与,那便依着她吧。”
柳绰“腾”地站起身,眸中燃起鲜活的小火苗,“我不想吃饭了,我下山去买糕点。”
*
绵泉院。
柳绰的嘴里塞满了水羊羹,秀眉倒竖,一脸的愤慨。
“麦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绮吟为她盛了一碗樱桃蔗浆,又用帕子将她嘴角的甜渣仔细拭掉。
“你想听我说真心话?”
柳绰有种不祥的预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要我说,阿柳,明日的婚宴,你一定要去。”
“凭什么!”柳绰不服气地反驳,“让我给他充人场,我办不到!”
绮吟晃了晃手指,“阿柳,你错了,你的出席,恰恰是给柳大当家壮门面。”她循循善诱,有条不紊地解释,“百姓都以为方大人入赘柳家是迫于柳大当家的淫威,可你清楚,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试问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得如意郎君呢?”
“可我与方效棠根本合不来啊!”柳绰插嘴抗议。
“我明白你的难处。”绮吟神思切切,“可你若不去,不就等同于向全天下宣告,你根本不中意你爹为你选的夫婿。在外人看来,匪魁柳茂元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攀权贵、贪权势。你忍心让你爹背负这莫须有的骂名吗?”
柳绰完全吓傻了,她从来没想过这层利害关系,她一向洒脱坦荡,不在乎旁人眼光,可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不能再随心随性了。
“麦姐姐,我……”她眼眸升起一团水雾,“我知道我爹疼我,为我好……”
“阿柳,契约之期只有一年,忍忍也就过去了。”绮吟绽开瑰丽的笑颜,“你放心,明日的宴席,我会帮你的。”
*
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遍复愚寨,霞光不觉间被墨色取代,一弯新月高悬天际。
柳绰翻了几页话本,实在静不下心,便望着窗外数星星。
蓦地,敲门声响起。
她心口一提,应道:“进来。”
方效棠推门而入。
“绰儿,你在等我?”如深潭般的眸子泛着幽芒。
“谁等你了!”柳绰仓皇地拿起话本,“我在看书呢。”
方效棠快走几步,轻轻抽出她手中话本,翻了个儿,重新夹在她指间,“拿反了。”
他的衣袍上好似沾染着星月的气息,使柳绰呼吸一滞。
她羞恼地把书拍在桌上,斥责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效棠解下外袍,露出利落的短衫,抱歉地道:“公务有些多,我以后会注意。”
柳绰见他语气这么诚恳,不由得心虚起来。
染定县虽无大事,但小情不断,有前几任知县的例子摆在那,说是从早忙到晚也不为过。更何况从衙门到莲峰,再爬到峰顶,一来一回最快要两个时辰。方效棠可以早起上班不迟到,却无法早退,是以这个时辰回寨是必然的。
柳绰哑了火,可又怕自己的关怀太过明显,只得故作态度恶劣的样子,道:“晚饭都凉透了,想吃自己去热。”
方效棠会然一笑,“好。对了,明晚我暂且不回来了。八宝楼的宴客应该会到很晚,后日还要坐堂,时间太赶……”
“方……嗯……方大人!”
“绰儿不必见外,直呼我名就好。”
“效……”柳绰频率极快地摇了一下头,“方大人,我想说,明日的宴席,我会参加。”
方效棠微微有些惊讶,“真的?”
柳绰深呼一口气,挺起胸膛,铿锵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方效棠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大,眸中溢出的光彩,潋滟又清明。
*
翌日,傍晚。
柳绰以前只在衙门前转悠,头一次进入□□,看着一切都挺新鲜。
比起复愚寨,这方天地实在太小了,不过胜在简洁古朴,颇有些鹑居鷇食的意味。
方效棠将卧房让给她,自己则提前赶去八宝楼打点一切。
柳绰守在梳妆镜前,等了许久,眼看开席时间快到了,心头未免有些焦急。
她上午去胭脂铺采购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脂粉,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动手。
光是唇脂她就买回来四种,一一打开后,挑了一款豆沙红,轻轻抹在唇上。
她眨眨眼,端详了一番镜中人,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柳绰喜出望外,赶忙起身开门,“麦姐姐,你终于来啦!”
绮吟一身村妇装扮,甫一见到开门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麦:请叫我神助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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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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