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烛光缱绻着缥缈的月色,细细勾勒着柳绰的脸。
褪去往日的灵黠,此刻她的眸色怅然,晶莹的泪膜好似笼着一层青雾,又似藏着一剪碧波。她呆呆地坐着,宛如寒冬的蜡梅,孤寂又孤傲。
方效棠望着她,心头好似划过亿万颗流星,璀璨绚丽又遗憾心痛。
那滴泪就凝在她的颊上,正慢慢渗入她的肌肤。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掉那滴泪。
柳绰见他慢慢向自己靠近,一颗心像窗外的树影一般,不停摇摆又乱作一团。不知怎的,她竟蓦然上手,自己先把泪水抹掉了。
“我……我没哭!”她嘟着唇,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倔强。
方效棠微微一怔,随后唇角一扬,“我知道。”停在空中的手霎时改变了方向,拿起一个蛋黄酥,“别怕,我只是想尝尝这个罢了。”
柳绰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对方的笑好似清酒,光是看着就醉了。
她仓皇地站起身,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啊!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我该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绰儿!”
还差一步就要夺门而出的柳绰猛然定住,“干……干嘛?”
“我有一事相求。”
柳绰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转过身,眼角扫过桌上的茶杯和盘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信口就来:“陪喝容易尿频、陪吃容易变胖,你还是找别人吧!”
方效棠笑得更加开怀,眸光是从未有过的纯粹欢愉。
他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平复了心情后才温声道:“只是陪聊。”
柳绰眨眨眼,“此刻?就在这?”
“不,过几日,在监牢,与塔娜。”
除了懵逼,还有一丝丝失望,柳绰撇撇嘴,“为什么?”
方效棠依旧笑着,但他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不明,甚至还透着点点冷意。
“因为我想从她的嘴里问出其他非法入境者的信息,你与塔娜都是女子,对话相对容易些。”
柳绰拉开椅子坐下,不解地道:“直接比对入境属的记录不就行了?”
“你真的以为我判定塔娜是非法入境,靠的是入境属的记录?”
“难道不是吗?”
方效棠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
对方类似质疑的视线让柳绰感到一阵不适,这哪里是醉人的清酒,简直是磨人的毒药!
以眼还眼,她也不耐地瞪着他,“喂,你快说呀!”
方效棠脸上的那抹雕刻出的诡笑出现了松动,“若从入境属调取入境者信息,我还不够级别,需向上级报申,如此审核下来,至少需要一个月的功夫。你觉得塔娜能等我那么久吗?”
“那你是如何……”
他起身,从书桌上拿出两份证件,摆在柳绰面前,“这份公验,是真的;那份,是塔娜的,假的。”
柳绰凑近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迷惑地摇摇头。
方效棠举起两份公验,对着烛光,“你再仔细看看。”
柳绰斜着身子、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比对。兴许是姿势太难受,她索性椅子挨椅子,坐到方效棠身侧,这下观察就方便多了。
她大咧地坐过来,方效棠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不同于蛋黄酥的甜腻,而是流水落花般的爽利清新。
忽的,一声惊呼响起:“我看出假公验的问题了!”
方效棠猛然回过神来,却再也笑不出了。
柳绰见他一脸凝重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摊上假公验这种事,真是倒了大霉了。
“透过光亮,可隐隐看到真公验上有排数字,这数字与入境者信息的编号完全一样。”她指着塔娜的公验,“但这份假-证件上却没有这排隐秘的小字。”
“不错,正是如此。”方效棠点点头,续道,“你可知这排小字是如何写上去的?”
柳绰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如何?”
“其实,一份公验,是由两张纸拼粘而成的。”
“两张纸?世上竟有如此薄的纸!”
“不错,这种纸薄如蝉翼,先将编号写于一张纸上,再将两张纸拼粘成一张,这样便可在阳光下看到夹于两纸之间的数字了。”
方效棠的指腹在公验上轻轻摩挲,“拼粘技术只有朝廷专人才会,是以民间若想伪造公验是万万无法实现的。”
柳绰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既然如此,为何塔娜带着假公验入境却没人发现呢?”
方效棠轻叹一声,“凡外族入我国境者,需满足财产、信誉、信仰等多个条件,经入境属批准后,六个月内发放公验,并即时登记。很多不符合要求的外族人是没有资格获得公验的。
“可能是由于有这些手续做保,守关士兵对公验的查看稍稍放松了些;而且不少外族人选择在夜晚入境,灯稀星疏,为辨伪增加了难度;有些士兵甚至收受贿赂,不查不验便让其入境,这就导致假公验有趁虚而入的可能了。”
柳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她见方效棠愁眉不展,便豪迈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就是审犯人嘛,我业务水平一般,但我家可有厉害人物呢!”
*
翌日,柳绰兴冲冲地回到复愚寨。
“我爹最近怎么样?”她边向正厅走,边问柯百。
“回小姐,大当家这两天挺好的。”
“那我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比如和他差不多岁数的老头、老太太之类的?”
“没有,大当家这两日一直在寨子里,没下过山。”
柳绰沉吟片刻,然后郑重地嘱咐:“柯百,万一我爹有什么异常举动,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小姐!”
进入正厅,柳绰一下扑入柳茂元的怀中,撒娇道:“爹!女儿好想您呀!”
柳茂元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前日刚回来过,这个月你回家至少二十次,还想什么啊。”
柳绰委屈地噘着嘴,“那爹您是不是不想我?”
“怎么会呢?你是我闺女,我不想你想谁啊!”
柳绰不由得鼻头一酸,养女也是闺女,这份养育之恩,她几辈子也报不完!
她吸吸鼻子,把泪水强忍回去,又换上了笑脸,“爹,我今日回来是想向您借个人。”
用简洁又略带夸张的描述,她把“郑蕊娘告夫并扯出外室为非法入境者”一事告诉了柳茂元。
“爹,您是不知道,整个衙门上下,算上我和啥也干不了的梁婆,一共才十个人。连出去吃顿好的的钱都拿不出来;狱卒不够还得捕快来凑;要不是我把蕊娘留下,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
柳茂元全神贯注地听着,女儿一股脑给的信息太多,他得慢慢消化。
第一,北狄有人非法入境,此事可大可小,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防备。
第二,女婿家的日子过得太寒酸,女儿嫁过去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还有第三……
柳茂元忽然忘了,“第三是什么来着?”
柳绰一拍大腿,“借人啊,亲爱的老父亲!”
*
公堂之上,方效棠阅读着笔录,时不时瞟瞟坐在一旁啃山楂球的柳绰。
赵主簿和李捕头等人则把目光都聚焦在堂下一身石榴红的女子身上,惊讶于她小小的身体竟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
“我看完了。”方效棠合上书卷,“笔录上清楚交代了与塔娜同行的戏班成员,以及他们的去向。”他向女子恭敬地抱拳行礼,“有劳你了,豆蔻姐。”
豆蔻笑得比花还灿烂,“姑爷,您客气了,以后审犯人这种事,尽管交给我好啦。”她妩媚地挑挑眉,“男犯人,我也是信手拈来哟!”
方效棠笑得一脸真诚,“不敢再麻烦豆蔻姐。”
柳绰拍拍手上的糖粉,得意地道:“我早就说了,有我豆蔻姐出马,什么难事都能解决。”
“瞧我这宝贝小姐,小嘴越来越会说了。”豆蔻亲热地摸摸她的脸,“走,姐姐请你吃瀛祥斋。”
柳绰忙道:“别啊,姐姐,我请吧。”
“我请!”方效棠笑眯眯地插嘴进来,“豆蔻姐,你帮了衙门这么大的忙,这顿我请。”
“你请?”柳绰和豆蔻相视一眼,然后对着他同时翻了个白眼,“得了吧!”
方效棠的表情管理彻底失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
“对了,姑爷,我临下山时,大当家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豆蔻脚步极快,眨眼功夫便自堂中和堂前走了个来回。
方效棠望着案桌上一叠银票,难掩惊愕之情,“这是……”
“小姐说你们这衙门太不像话,大当家想支援你们一下。”
柳绰懊恼又羞愧地叫起来:“哎呀,豆蔻姐,这钱你拿回去,跟我爹说,我的嫁妆还有剩,衙门的事不用他费心!”
“是啊,豆蔻姐,我乃本县知县,理应……”
“小姐!”豆蔻没理方效棠,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语重心长地对柳绰道,“你觉得大当家做下的决定,有人能改变吗?大当家只希望……不,是我们全寨人希望——”她缓缓转向那风度端凝的君子,“姑爷能好好照顾小姐,一辈子不辜负她。”
她的面容冷艳异常,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私设、私设、私设!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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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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