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采花

山巅之上,燃起数盏火把,将整个寨子照成通红一片。

小辈分的少年齐整地守在每一条上山的小径上,长辈们则齐聚在大厅里。

柳绰虽为小辈,但她是女子,不必出门迎客;可她虽为女子,却不与其他姐姐、婶婶一同在厨房准备晚宴,而是坐在厅内等开席。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此刻哪有心思吃饭呢?她恨不得冲上去好好问问她爹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可碍于厅内除了她父女俩还有三位叔叔在场,她只好作罢。

片刻后,只听厅外响起一声通传:“方大人到!”

接着厅内走进一青年,一身月白长袍,一动一清风;眉宇舒展温润,俊朗又不失风流;眼瞳如墨亦如雾,端的是梨魂清露,余味足够绵长;挺括的鼻和坚毅的唇,好似经过精雕细琢一般,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像玉一般润泽,也给人一种美石般的锐气,不染一丝的浊。

紧随其后的是位中年人,身量不高,体态却十分端正,留着一把山羊胡,颇具文人气质。

“柳大当家,在下为本县主簿赵涟,未知大当家可有印象?”中年人率先开口,语气稍显局促,“这位是新任知县大人方大人。”

方效棠拱手上前,行了一礼,“在下方效棠,见过柳大当家、诸位前辈。”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十分耐听。

柳茂元还礼,“方大人客气了,柳某……”

他还未说完,只见厨房里的大闺女、小媳妇都纷纷探出头来,眸光聚在俊美的知县身上,发出咯咯的娇笑。

“不得无礼!”他假意横了一眼女眷们,略带歉意地道,“她们不懂规矩,还望方大人见谅。”

柳茂元眼风一扫,险些没气歪了嘴,合着最不懂规矩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厅内所有人都站着,唯独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像尊大佛似的屁股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绰儿,还不起来!”

柳绰听到父亲的命令,动了动腿,不过不是起身,而是翘起了二郎腿。

“爹,您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想当年我们和老知县游湖,也没有这阵仗。”她眼睫一掀,轻蔑地瞟过方效棠,“更何况还是对一个只会坐享其功的毛头小子!”

“绰儿!”柳茂元虽蹙着眉,但语气却不甚严厉,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方效棠自然算是个明眼人,不恼也不怒,一脸的和煦,“柳姑娘说得对,柳大当家如此厚待本官,本官受宠若惊,实不敢当。”

赵主簿则心尖一颤,短短一刻钟功夫便给足了他们下马威,想来这顿饭必会吃得“险象环生”。

他在染定县当了尽二十年的主簿,上司都换了三岔了,无一人能应付得了这复愚寨。应付不了便不惹、不纠缠,前几任知县皆是如此明哲保身,可单单这新来的小知县,在收到寨子发出的请柬后,偏要“深入虎穴”,他这当属下的,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柳茂元招呼大家入席,他坐于主位,方效棠坐于副主位,赵主簿和其他三名长老依次排开,柳绰则坐在次下位,与方效棠正正相对。

若是平时会议,柳绰是不被允许参加的,从今日的情况看来,也算是重大宴会了,可她爹特意吩咐她列席,想来是另有深意,她来不及问,只得静观其变。

柳茂元断断续续提了三杯酒,场面功夫做得够足了,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他唇角含笑,但眸光中的威严令人生畏,“方大人——”

话音未落,三位长老便板起了脸,正襟危坐,赵主簿也是大气不敢出。

方效棠虽有备而来,但也感到对方强烈的压迫感,稍稍顿了一息,才恭敬地道,“柳大当家有话请讲。”

与旁人屏气凝神的状态正相反,柳绰笑盈盈地嚼着冰糖萝卜,托腮等好戏上演。

柳茂元身子微微一探,“敢问方大人年岁几何,家中还有何人?”

听到这句问候,柳绰险些没把口中的萝卜皮喷出来,赵主簿也一脸愕然,不过长老们却面不改色。

方效棠只是愣了一瞬,便恢复了爽朗之慨,“本官今年二十又一,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弟,刚满十岁。”

一旦开启了这种“唠家常”模式,就好似剪不断的水,没完没了。

此刻,柳绰严重怀疑父亲被方效棠下了蛊,不然堂堂山寨大当家,不关心地盘划分,倒关心起对方天寒要添衣、吃香蕉要剥皮来了。

“别再说废话了!”她实在忍不住,“唰”地站起身,抄起筷子指向正对面,“方大人,直说了吧,我们复愚寨要抓的人、要做的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方效棠稍稍仰起头,直视她,眸子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柳姑娘是指里达一案?”

里达便是那采花大盗的名字。

“包括,但不限于,今后种种,皆要如此。”柳绰字字铿锵,不带一丝余地。

方效棠眼睫一沉又一扬,朗声道:“柳姑娘,我想你有些误会。”

“误会?”柳绰冷笑。

“里达与其同伙的行踪早已被官府掌握,那日抓他归案,乃势在必得!”

柳绰翻了个白眼,“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狡辩都行咯!”

“非也!”赵主簿急忙澄清,“柳姑娘,方大人的计划千真万确是在昨夜之前便已拟好了!”

柳绰摊开手,不怀好意地笑道:“证据呢?能拿出证据,我便信你。”

赵主簿无计可施,却见方效棠气定神闲地从袖口取出一本蓝册子。

“这是采花大盗一案的案宗,上面记载了从案发到结案的所有经过。案件调查的部分包含了昨日突围行动的计划。”

柳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卷宗握在你们手里,谁知道这什么烂“计划”是写在突围前还是突围后?”

方效棠摇摇头,“此计是我所设,但由于那时我的就职手续尚未办完,是以这里的署名依旧是前任知县,而老知县离开本县之时为昨日清早,这便足以证明,这计划是在突围之前写成的。”

柳绰轻咬下唇,脸上除了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合着她和柯百以身犯险地去抓大盗是多此一举啊。

“啪啪啪——”

柳茂元击掌三声,“方大人足智多谋,令人佩服。”

柳绰听她爹如此夸赞方效棠,心头怨气更甚,一张小脸泛着愤怒的红光,像极了夏日蜜桃,白里透粉。

“行,我可以把抓贼的功劳让给你,但你转头又把人放了是几个意思?还不是助纣为虐?”

方效棠长叹一声,“按照大齐律例,外族商客作奸犯科者,只要手持公验,皆暂不治罪,遣返其本族,交由其首领定夺。采花大盗为北狄人,纵然罪恶滔天,但本官实在无能为力。”

柳绰的脸如三月的天,适才还阴云密布,转眼又春光明媚起来。

“没想到也有方大人束手无策的时候!”

柳茂元亲切地拍拍方效棠的肩,“方大人,何必自谦,那大盗不正是被大人派去的人所杀吗?”

倒春寒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柳绰瞳孔一晃,“爹,那大盗不是您……”

柳茂元忙道:“傻丫头,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规矩,不得杀生吗?”

“可也不可能是他啊!大盗不是被野兽咬死的吗?”

“并非咬死,而是被用剑高手刺死,然后伪装成被野兽袭击的样子。”柳茂元握住酒杯,面向方效棠,“我说得没错吧,方大人。”

“砰”的一声轻响,两杯相碰。

“这个嘛,也许吧。”方效棠笑着一饮而尽。

柳绰感到一阵混乱,脑子一团浆糊。人不是父亲杀的,难不成是昨夜方效棠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吗?

她心里正纠结成了山路十八弯,却见她那心情奇好的老父亲又举起了一杯酒。

不过这次,方效棠不再跟杯,而是淡淡地发问:“不知这杯,柳大当家又有何讲究?”

柳茂元劝道:“方大人先饮下再说也不迟。”

方效棠婉拒,“还是先说吧。”

柳茂元的笑容陡然消失,三名长老同时起身,一人用短刀,一人使软剑,一人拎粗鞭,立在方效棠和赵主簿两人身后。

赵主簿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柳绰见状,兴奋的小火苗登时燃起,大有跃跃欲试之态。父亲终于出手了!看那个方效棠还能嚣张几时!

方效棠唇角弧度变淡,声音却依旧坦荡淡定:“不过是一杯酒而已,方某喝了便是。”

“方大人,你可想好了,喝下我的这杯酒,便应下了我的这桩事。”柳茂元充满“善意”地提醒道,“你就不问问到底是何事?”

方效棠眸光坚定,毫无畏惧之色,“愿闻其详。”

笑容重回柳茂元的脸颊,而且较之以前更加灿烂。

“喝了这杯酒,你便是我柳茂元的好女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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