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永巷长年怨绮罗

“太子只是病了,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宫中上下,整个京城,都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好像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娘娘,请簪花。”侍女端进了一盘刚剪的鲜花来,坐在妆镜前的女人正细细地给自己描着眉,“今日里是珈善公主回宫的日子,本宫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她说,看了看侍女手中的托盘,是一盘鹅黄与粉色的芍药,这阖宫之中,敢用芍药花,也只有如今最得圣宠的淑妃娘娘了。

而这位娘娘的确是个风姿绰约媚骨天成的绝代佳人。

宫女帮淑妃簪着花,女人慵懒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也不知道珈善公主这三日过得快不快活。”她漫不经心地说,伸出手来摸着自己的腹部,胎儿已经微微显露了形状,“这胎若是个公主,能得个什么封号呢。”

“娘娘腹中的龙胎自然尊贵非常。”宫人轻声软语地说,淑妃笑了笑,她这几日心情的确不错,她膝下有一个十岁的皇子,如今皇上春秋鼎盛,这个年龄不算问题,如今太子岌岌可危,而皇次子也是废后所出,皇三子是宫人所生,今年有十七岁了,虽然据说很是聪明,奈何不得圣心,一年都见不上几面。

如今妃位之中,属自己年纪最小,也能生养,来日方长,淑妃深知在宫里要想活得好,最重要的是伺候好主子,而宫中只有三位能称得上主子。

皇帝,皇后,太后。

太后已经崩逝了。

她知道皇后一直和庄妃不对付,而皇三子养在庄妃的名下,皇后名下只有早晚被废黜的太子与皇次子,所以对庄妃从来欲除之而后快,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差点和腹中胎儿一起被皇后当了枪使。

而如今她想,也该让皇后亲自动手,我抓个破绽,以后也好用此事拿捏皇后。

皇后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击垮庄妃的,镇国公开国第一功臣,和庄妃互为依仗,而庄妃早些年流了孩子,一直缠绵病榻,皇上也早就想给镇国公些颜色看看了。

如果庄妃薨了,皇后就可以将有更大希望继位的皇三子收为己有,据说皇后还打算将宝华公主嫁给镇国公的世子,这样镇国公家就从庄妃的助力,被捆绑在了皇后这条船上。

淑妃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对今日里的妆容很是满意,徐徐地起了身,她吩咐去皇后宫里请安,坐在了轿子上,看着一片红墙和金黄琉璃瓦,从庄妃门口经过的时候,她几乎能嗅到整座宫室都被浸泡在了淡淡的中药味中。

庄妃最宝贝的,莫过于她的独女守一公主了,淑妃在心里想,如果让她知道,守一公主私会过武成侯,淑妃笑了笑,她可没这么冒失。

这个秘密,不该她来说,皇帝肯定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武成侯被拘在过冷宫的事情,所以那一日守一公主为武成侯说情的事,皇帝应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但是这件事,淑妃想着,守一公主应该是对武成侯有意思的,然而武成侯却被尚给了样样不如她的青一公主。

更何况当年自己流产一事,据说守一公主在佛堂之中对青一公主大发雷霆,还差点没动手打了她。

如果让庄妃知道自己的女儿觊觎姐夫这种丑事,她那把骨头,大概是扛不住了吧。

淑妃知道,无论是宝华公主还是守一公主,抑或是其他皇子,没有一个看得起李青一的,毕竟那位公主不通文墨也不通武艺,笨口拙舌也不会讨人欢心。

而武成侯于她成婚之后,听闻前日里皇上把令箭虎符与他让他带兵勤王,明显就是要重新重用他。

不知道守一公主心里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武成侯对她有几分旧情,若是他俩还难舍难分,那就有趣了。

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淑妃思量着,他俩年纪都小,正是痴男怨女的年纪,无论谁对谁的情愫无法掩饰,都会有不小的热闹看。

先观察观察,淑妃想,最先要确定他们到底有几分真情,能为对方做到什么地步。

而且李青一也是个变数,她生性软弱,说不定遇到了这种事根本不敢声张,只会息事宁人,任人欺凌。

自己也得激激她试试。

若是这位公主对自己的夫君喜欢的很,那就好办了。

算起来也该是公主入宫的时辰了,淑妃看了看日头,一片灰蒙蒙的,今天的天气好像也不太好呢。

李青一坐在轿子上,她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景致,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没有必要害怕的。

然而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声凄惨尖利的猫叫。

然后一大团毛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她本能地抓住了它,然而这只猫扬起了利爪,狠狠地嵌进了她小臂的皮肉里,她吃痛抓得更紧了几分,竭力制服这只白猫的动作,终于将它四肢圈起来困在了怀里。

“谁养的猫?”她听见了题红的声音,没过多久,几个人在轿前见了礼。

是几张生面孔,看起来都只有十**岁的年纪,穿戴上像是新入宫的才人。

“公主殿下恕罪,今日里我们几个发现范才人养了这伤人的孽畜,本想处理掉的,结果不想被它走脱了,还伤害了公主。”其中一个穿着最华丽的女子说,“如今被公主抓住了,就就地扑杀好了。”

“公主殿下,”站在最边上的满脸泪痕的女子说,“玉团从来性子都很好的,今日里他们非得要扑杀它,所以为了挣命才胡乱冲撞的。”

李青一垂下了眼睛,看着怀里的猫,小臂上渗出来的血在深青色的翟衣上看的也不分明,不过这件衣服倒是没伤到,猫爪直接透了过去,勾到了里面的皮肉,她微微出了口气。

这只猫也安分了下来,粉色的鼻子紧张地翕动着,然后它扬起脸来,伸出舌头来,似乎想要弥补过错一样在血渍上卖力地舔了起来。

不过这畜生再怎么表现也来不及了,如今让公主流了血,为了皇室的体面,金枝玉叶怎么能伤犯的到,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李青一看了看猫,又看了看那位新才人,她松开了手,推了推白猫,让它跳了下来,钻进了主人的怀里。

题红见状开口说道,“如今是公主大婚后回宫之日,喊打喊杀冲了喜气不好,请诸位娘子今日里就饶它一回以观后效吧。”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几个才人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于是偃旗息鼓,各自回宫了。

“本宫看那只猫也不是什么性情凶恶的,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人想要扑杀呢?”李青一轻声问道,题红在心里不屑地出了口气。

“不为什么,大抵是这位范才人不得宠,他们能欺负的住吧。”题红低声说,“在这宫里,人吃人,人欺人,只有一个原因。”

“能欺负的住。”她轻声说。

李青一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她忧心地看了一眼范才人抱着猫走进的宫室,然而这时候宫室已经闭上了门,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鲜活的女子,也没有猫。

好像坟墓一座啊,李青一想,墓门千钧巨石一落,里面的人是活的,也权当是死的。

她收回了目光。

然而她却听到身后的门发出了一声动静。

李青一回过了头。

方才那位范才人正直直地跪在长街之上,她的旁边放在一个盖着布的篮子。

然后她俯下身,满头青丝银簪触及了不染尘埃的长街地面。

“范才人?”李青一停住轿,走了下来,而那女子抬起了头,看向了她。

这双眼睛,热切,恐慌,而近乎于疯狂。

然后她拿起了一边的篮子,端在了手里,捧到了李青一的面前。

“殿下,”她的声音从破碎的喉咙里流出来,听上去嘶哑而疼痛,“我自知无能,今日里就算是殿下保住了玉团的性命,谁知道一日后,两日后,三日后的事情呢。”

“请殿下收留它吧。”她重重的一叩头。

李青一连忙拉住了她,懵懵懂懂地接过了篮子。

“本宫可以帮你看顾着,等才人做了一宫主位,有地方养猫了,自然完璧归赵。”她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说道。

范才人摇了摇头,看了那篮子一眼,又闪开了目光。

“我自入宫以来,在檐下捡了它,它那时候因为耳朵不好使被母猫抛弃了,可怜的很,之后就相依为命,”她轻声说,“我去侍寝前,宫里也没有人说什么。”

“十几日前我去侍寝,然而我做的不好,于是皇上让公公来此处宫中把我绑在院子里重捶后腰。”她低声说,“整个宫中都知道我此生无望了,所以连它都要打死。”

“玉团真的是个好孩子。”范才人说道,一双眼睛看着李青一的,李青一明显被这些话吓得心神不宁,想抽回手又觉得不妥,只得将篮子递给了题红。

“本宫会用心照顾的。”李青一慌张地回答道,“请范才人也要爱惜身体。”

女子待到公主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才伴着已经飘起的细雨回去。

她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地坐在再无半点其他动静的房间里,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从一面裂了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堪的脸,自己此生还有指望么。

但是真的还想再见玉团一面啊,只是自己有什么可能当一宫主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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