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近高窗卧听秋

李青一铺开了一张纸,将字帖放在了一边,题红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殿下今日里要在纸上写了么?”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李青一点了点头,少女合上了眼睛,似乎在平心静气,神情虔诚的仿佛在参禅礼佛,窗外的寒溪水发出了泠泠淙淙的响声,一片清净。

“本宫今天要写一幅出来。”李青一双手合十,认真地说。

“殿下进步还真是快呢。”题红说,将茶杯放了下来,李青一从一边拿了笔在手里,蘸了墨,在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了第一笔。

自从公主来了武成侯府上,每日里只是专心致志的习文学武,并不在意其他事,兴许是因为没有进过学的遗憾吧,题红想。

“中秋家宴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殿下刮目相看呢。”题红笑了笑,李青一自顾自地写着,“他们怎么看不要紧。”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中秋回宫的时候,记得带上范才人的猫,她一定很挂念。”李青一说,握着笔继续写着。

“不知道范才人有没有在秋狩随行伴驾。”题红说道,“若是没去的话,奴婢就带上那只猫去给她看看。”

李青一点了点头。

听杜毓文说,皇上很是重视这次秋狩,满朝文武都要带去不少,这一去就要去两个月。

“那不是很好。”她禁不住脱口而出道。

杜毓文闻言笑了出来,“的确很好。”

“更好的是我不用去。”青年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简直是好事成双。”

“我不想去,宁南侯想去,于是他去了。”杜毓文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拨弄着墨盒的盖子,“果然皇上圣明。”

“我觉得你没有说他什么好话。”李青一说,一板一眼地写完了最后一笔,然后凝视着这幅字。

“臣说的每个字都是好话。”杜毓文笑着说,“殿下要冤枉死臣了。”

“先生觉得哪里有问题。”李青一双手各拎着一角,将字幅举在了杜毓文的面前。

“收笔慢了。”杜毓文说,抬起手来点了点,“不过我也不太懂,按照科场喜欢的字体来说是这样的。”

“科场喜欢的有什么不同么?”李青一问道。

“科场喜欢的字看的清楚,也好练。”杜毓文说,微微后倾了身子,看着李青一的字,都说字如其人,这个少女的字透露出的特点就是迟缓。

似乎不太敢写。

杜毓文微微地叹了口气。

“收笔如果不利落,”杜毓文抬起手指了指一个圆点,“墨迹就会变成这样的。”

李青一点了点头。

“写字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杜毓文轻声说,“虽然书家说的长篇大论的,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字从源头上就失败了。”

“为什么?”李青一轻声问道。

“因为据说从前仓颉造字,天雨粟而鬼夜哭,”他慢慢地说,“恶鬼害怕自己的恶行被永远保存下来,被很多很多人知道。”

“若是写字识字太难,难到没几个人做得到,那么这些恶鬼又哭什么呢?”他笑了笑,“所以殿下不用对这些事有什么敬畏。”

“圣人之言也是这样的,”他笑了笑,“如果学生看不懂,只能说明老师讲的不好。”

“大多圣人之言都是读起来易懂,但是做起来,或者很多年后,才恍然觉得学问果然极大。”他说,“在门口就将众生拒之门外的很少了。”

“所以读个四书五经都能责怪殿下不聪明,只能说明皇上请的先生是个滥竽充数之徒罢了。”他说,“殿下何必把这种人说过的话往心里去呢。”

李青一点了点头。

她从前觉得自己的确是个朽木不可雕的废物,就连开蒙的东西都读不懂,做不好。

直到这个青年第一次对她讲了这些话。

而她觉得,果然如此。

“那我再写一幅。”李青一将字幅挂了起来,转过身从柜子里又抽出了一张纸来“说起来最近先生好像在忙什么。”

杜毓文坐在了一边,拿起了方才李青一放在桌子上的书翻着。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翻到了下一页,“如今是秋天了,不是季节了。”

“等到明天春天,想开个菜园。”他将书本抬了起来,似乎对其中的内容产生了兴趣。

等待春天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清理一下门户吧,杜毓文在心里想。

虽然皇帝一定是要在这里放满眼线的,但是他多少也得求个平衡,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逆来顺受,说不定皇帝又要疑心他所图甚大。

还有一件事他很在意,简东山每次都明里暗里的让他小心宁南侯。

到底是挑唆他们呢,还是说宁南侯的确想做点什么呢,他来卖自己一个人情呢。

宁南侯薛萍,他的父亲因为救先帝而死,所以尚是孩童的时候就封了侯,后来更是身居要职,比自己年长些,本来以为北伐之事该是他挑大梁,但是好像被自己抢了风头,军权也被夺了,蹉跎抑郁到现在。

他与宁南侯并不熟悉,但是如果说皇帝想要用谁来制衡他,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这位宁南侯。

他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书,这不是他现在需要烦心的事。

简东山自己烦心就好了。

简东山跪在了佛堂里,上了香,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叶轻侯非得说昨晚做了个怪梦,怕不是这次北狩不太安生,撵着他让去寺庙里舍点钱。

“兵变那晚不是失火了么,烧了不少房子,大师们正在筹钱和超度。”叶轻侯说,“你也去添几个。”

简东山知道叶轻侯从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选择不讨论这件事,直接去佛堂,舍了钱,看大师持笔将他的名字写在了功德簿上。

“又是这位许夫人布施的最多啊。”简东山的目光落在了功德簿上,随意闲聊道。

“这位徐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大师说,看了看那个名字,“在江南生意做得大,舍得也慷慨,难怪她财运亨通。”

“佛祖保佑她财源广进了。”简东山附和道。

“不过听说这位徐夫人倒不是为了财源广进。”大师低声说。

“唉,”简东山笑了一声,“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儿子。”大师说,“她孀居多年,听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然而在战乱的时候走散了,后来她安顿了下来,找了位大师算算,大师说他们母子命中已然无缘。”

“话是这么说,大概是为了给这位夫人个念想吧。”大师叹了口气,“多半是这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这位徐夫人逢庙必参,广做善事。”大师长叹了一声,“大概是为了她那苦命的儿子积攒阴德吧。”

简东山微微低了低眼睛。

“真是可怜啊。”他轻声说,“我虽然还没有一男半女,但是想想这种骨肉分离之痛,就觉得难以忍受。”

“谁说不是呢?”大师说,“希望她的儿子已经托生到了好人家,这辈子富贵安康吧。”

大师写完了功德薄,将它盖上了,赠了简东山一盒七宝手串感谢他的慷慨解囊,简东山拿着盒子从寺庙里走了出来,看着明黄色的院墙出了会神,然后转过身往前走了。

他身后传来了撞钟声,钟声响了六下。

放下就清净了,他在心里想,但是谁能放下呢。

而且如果放下了,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但是他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好像也不知道。

时间还早,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一派热闹的烟火气,他走了进去,看到了许多小商小贩早已架好了摊子,食物也出摊了。

“来份馄饨。”简东山说,在外面坐了下来,然后他听到了旁边的两个客人抱怨着什么。

“这皇城根就是欺客。”一个客人说。

“是啊,这么一大碗混沌里,肉能有一勺哪不是了。”另一个客人不满地说。

简东山笑了一声。

“这还真的不是皇城的问题。”简东山笑着说,“二位是北方来的。”

“这边的馄饨就是尝个滋味,不会添太多馅的。”他笑道,“比不得北方的馄饨扎实厚道。”

“等办完事,早点回北方去。”其中一个说,另一个也点了点头。

“二位来皇城有什么差事啊?”简东山问道。

“护送皇帝去秋狩,是个大差事。”军爷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差事好归好,就是这边吃的都不够塞牙缝的。”

“饿得肚子都吊起来了。”另一个附和道。

“不过后天就动身了。”简东山笑着说。

“再委屈两日,”军爷竖起了两根手指,“等回去了,我得先吃上一盆子肉。”

“看来燕云过得不错啊。”简东山接过了自己的馄饨,喝了口汤。

“自从武成侯来了之后,我们日子好过的很。”军爷说,最终决定再添一碗,“可惜他功德圆满不带我们了,不过后来的这几个大抵都没改什么规矩。”

“不过听说武成侯病了。”他看了看碗,端起来继续吃着,“谁也不见。”

“班师回朝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他年富力强的。”另一个叹了口气,“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人有旦夕祸福啊。”简东山也叹了口气,继续喝着汤,“后来的事,谁说的好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