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轿帘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可落在沈清辞眼里,这喜庆的颜色却像极了镇国公府前厅那盏摇摇欲坠的宫灯,亮得勉强,透着一股随时会熄灭的惶恐。
她端坐在花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支小巧的银簪,簪头的莲花纹被体温焐得温热,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凉。
三天前,父亲沈毅在书房里对她叹气的模样还清晰如昨。
“清辞,陛下以你兄长戍边失职为由施压,若不嫁萧玦,咱们沈家……”
父亲话没说完,可那红着眼眶的隐忍,早已将“满门倾覆”的后果摆在了她面前。
萧玦,当今圣上的第七子,人人都道他是个药罐子,自小缠绵病榻,连走路都需人搀扶,更有传言说他活不过三十。
京中贵女提起他,无不面露嫌恶,如今这桩婚事,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帝想找个由头,把沈家绑在这棵“病秧子”树上,既敲打了镇国公府,又能随时借萧玦的“病”拿捏他们。
沈清辞不是没挣扎过。
她曾在夜里跪在母亲灵前,问过若是母亲还在,会不会让她嫁去那个声名狼藉的靖王府。
可灵位上的母亲只是沉默,就像如今满府的人都在沉默一样,兄长远在边关,父亲被朝堂事务缠得焦头烂额,偌大的镇国公府,竟没人能替她挡下这桩婚事。
最终,她攥着母亲留下的那支银簪,对父亲说了句“女儿愿嫁”。
不是认命,是知道比起让家族覆灭,她这一身嫁衣,至少能换沈家暂时的安稳。
花轿忽然颠簸了一下,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议论声透过轿帘传进来。
“你看这镇国公府的嫡女,多好的姑娘,怎么就嫁去靖王府了?”
“可不是嘛,听说靖王爷昨天还咳得吐血,指不定哪天就……”
“嘘!小声点,要是被里面那位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听见又怎样?她还能掀了轿帘跟咱们算账不成?不过是个要去守活寡的可怜人罢了。”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沈清辞的耳朵里,她握着银簪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可怜人?她沈清辞的人生,从不是靠别人可怜过活的。
当年母亲去世,父亲被政敌陷害入狱,是她带着家丁去大理寺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重审的机会;后来兄长被人诬陷通敌,也是她拿着证据去枢密院据理力争,才洗清了兄长的冤屈。
她从不缺直面困境的勇气,哪怕这次要嫁的是个“病王爷”,她也没想过要卑躬屈膝,任人摆布。
轿身缓缓停下,外面传来喜娘高唱“吉时到,”的声音,接着是轿帘被掀开的动静。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翻涌,提着裙摆走出花轿。
抬眼望去,靖王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楼上挂着的红灯笼却显得有些陈旧,门口的侍卫站姿松散,连迎亲的喜乐队都透着一股敷衍的懒散。
比起寻常王府娶亲的热闹,这里冷清得像座快要荒废的宅邸。
“王妃,这边请。”喜娘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伸手想扶她,却被沈清辞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自己提着嫁衣的下摆,一步一步踏上王府的青石板路,目光扫过两侧窃窃私语的下人,那些人眼里的同情,嘲讽,幸灾乐祸,她都看得真切,却半点没放在心上。
走在通往正厅的路上,沈清辞注意到王府的庭院其实打理得很整洁,只是花木修剪得过于规整,少了几分生气。
廊下挂着的鸟笼是空的,池子里的锦鲤也只是懒洋洋地摆着尾巴,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安静。
她忽然想起京中关于靖王府的另一个传言:说萧玦性情孤僻,不喜热闹,府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比别的王府少一半。
快到正厅时,她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透着十足的虚弱。
想来,那就是她的夫君,靖王萧玦了。
沈清辞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凤冠,指尖再次触碰到袖中的银簪。
不管里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准备好了,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她不介意让这支银簪,派上真正的用场。
红盖头落下的瞬间,沈清辞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暗沉的红。
喜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妃,拜堂仪式要开始了,您慢些走。”
接着,她被人搀扶着,一步步走向正厅中央。
脚下的红毯似乎格外长,耳边除了宾客的低语,就是那阵越来越清晰的咳嗽声,萧玦的咳嗽声。
拜堂的流程走得很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时,沈清辞都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怜悯,还有毫不掩饰的戏谑。
到了“夫妻对拜”时,她对面的人轻轻弯下腰,动作缓慢,伴随着一声轻咳,温热的气息似乎透过盖头的缝隙传了过来。
沈清辞的心莫名一跳,她不知道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夫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拜完堂后,她被扶进了新房。
喜娘将她安置在床边,笑着说:“王妃,您先歇会儿,王爷还要去前厅陪客,晚些时候就过来。”
说完,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一个人。
红盖头遮住了视线,沈清辞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嫁衣的衣角,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靖王府的情况不明,萧玦的真实状况也不清楚,她既要保全自己,还要暗中关注家族的安危,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丫鬟的请安声:“长乐公主安,各位公子安。”
沈清辞心里一动,长乐公主是皇帝的宠女,向来骄纵跋扈,她来这里,恐怕不是为了贺喜。
果然,下一秒,一个娇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听说靖王妃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模样生得极好,怎么躲在里面不肯见人啊?莫不是怕我们看见,心疼她嫁了个病秧子?”
“公主说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附和道,“想当初沈小姐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多少人求娶,如今却嫁给了七哥,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嘲讽,“能嫁给王爷,是她的福气。不过话说回来,王爷这身子骨,怕是连洞房都……”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比说出来更让人难堪。沈清辞坐在床沿,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些人,明着是来贺喜,实则是来看热闹,把她的婚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或许会忍气吞声,或是偷偷抹泪,可沈清辞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直接将头上的红盖头掀了下来。
房间里的光线瞬间亮了起来,沈清辞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女子穿着粉色宫装,容貌娇美,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想必就是长乐公主。
她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男子,都是宗室子弟,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看到沈清辞突然掀了盖头,长乐公主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沈清辞,你好大的胆子!新婚之夜,哪有自己掀盖头的道理?简直是无礼!”
沈清辞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嫁衣,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长乐公主身上。
“公主说我无礼?那不知公主带着几位公子,在王爷的新房外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又算是什么?”
“你!”长乐公主没想到沈清辞敢反驳,气得脸色通红,“我不过是跟大家闲聊几句,你竟敢曲解我的意思!”
“闲聊?”沈清辞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闲聊王爷的身子骨,闲聊洞房之事?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却满口污言秽语,难道这就是皇家的教养?”
“你胡说!”长乐公主气得发抖,指着沈清辞,“我看你是嫁了个病王爷,心里不痛快,故意在这里撒气!”
“我心里痛快不痛快,与公主无关。”沈清辞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锐利地看着在场的人,
“只是我奉劝各位,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回府抄十遍《礼记》,学学什么叫礼义廉耻,免得在这里嚼舌根,污了王爷的地,也污了自己的嘴。”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镇国公府嫡女,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还敢当众顶撞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沈清辞,半天憋出一句:“好,好一个沈清辞!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其他宗室子弟也不敢再多留,纷纷跟着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沈清辞却没放松下来。
她知道,今天这番话,算是彻底得罪了长乐公主,往后在京中,怕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可她不后悔,她沈清辞,从来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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