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那狂战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误伤弟子不在少数，连离长风在这时已不敢跟他正面对抗。

若不是上次与司器上神决战没了千年的修为，离长风不至于窝囊到采取躲避的策略。

而这个慕远，每次运气都好得要命，再不停手跑，恐怕被夺取魔丹的就是自己了。

但是，在那之前……

离长风察觉到了弹琴人的位置，哈哈狂笑了三声，快速闪避到慕凝护盾所在的位置，并把他的那一把无双剑扔给了慕远。

慕凝惊，可双手仍在抚琴，移不开去，便见前方失了神志的慕远手持双剑，水与火竟相互交融到一起。

“轰——”

炸裂声起，所琴弦断裂，琴声才得以停止。

慕凝被拿气压震晕了过去，回神后发现那古琴已四分无裂，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脖颈处流落，手一抓，发现原来那是比常人还要暗红的血。

她尚且还有一丝意识，便知流血的不是自己，而是躲闪不及的离长风。

至于绿绮。

形神俱灭。

慕凝已经丝毫感受不到绿绮的灵力了，她消失得很快，就连道别的话也没说。

滚滚沙尘之中，她只迷迷糊糊听得上方是微弱沙哑的笑。

“凝云仙子，你跟离垢行不道扰乱运数，现惨遭上神金丹之手，就没这么好运了呀。”

离长风说完那时，用尽最后煞气之力的一掌，全数打在慕凝身上，然后风一样地化成黑雾逃散。

剧痛使她大叫了声，眼一黑，身子软绵绵地从山石上滚落。

而与此同时，琴声过后的慕远彻底清醒，只见慕凝一路从上往下滚下来，便下意识冲上去接住，打转横抱稳落于谷崖上方。

剩余还活着的弟子也是自身难保，他们根基太弱，很难招架这样的战场，迟迟地，疼痛中没了知觉。

仅有那些天骄和长老们尚有一口气在，但已没有力气乘胜追击了。

于断壁残垣之中，独有闻人罡一人能做善后。

慕远便把全部心思都在慕凝上了，无顾什么长老，什么天骄的，甚至把自己藏了许久的续命丹给了慕凝。

而他自己也是伤痕累累的，却强忍着筋脉的断裂之痛，一遍遍喊她的名字，一遍遍给她输送剩余不多的灵力。

大抵是听见有人在呼喊，慕凝无意地微微张开掌心，紧握住了她挂在腰际的短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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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雾沉沉的，飘起了雪花。

窗外冷风吹入点满长生灯的房中，灯中烛火摇摇欲灭。

外头的侍者匆忙把门窗掩紧，里面的丫头们便正在屏风后，给这房间的主人放如药浴的温水，加入千年的草药。

才将浴桶满上，风雪忽的往门外灌进，刚放的温水一下吹凉，丫头们又得忙手忙脚起来，不停地给浴桶添加热水，生怕对她们家姑娘着凉。

从门外的来者脱下防风大衣，扫下衣服上沾的点点雪花，挂在屏风前的衣架子上。

而他自己则坐下来，自顾自地热水，又自顾自地泡茶，仿佛如自己的家一样。

“慕远……？”屏风后，是才苏醒没多久的慕凝。

已经过了多少天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得救的，只是上回她记得是晚秋，今日醒来便下起雪来。

看房间的大小，布局和零星的物品，对比她离开家的那年，似乎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也许她又回到了锻器山庄也不一定，那慕远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总得在她昏迷不醒时多照顾些。

慕凝苦苦地笑，把脖子也沉到水里，隔着屏风看向另一面模糊不清的人影说：“有大夫说我是个废人了吗？我这是睡多久了？”

她是火灵根的修士，以前最起码能在这水里施展火焰，现在是点不着了，只有把手伸出来的时候才见有小火苗升起。

这情况，应该是只剩筑基修为了……

“好不容易才救着了你，现在淤气未清，千万别动，就让丫头给你梳洗，过段时日就会好了。”虽是隔着屏风，但男女有别，慕远始终是背对着她的说话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离长风那一掌，是治不了的。”慕凝仰头，后脑勺靠浴桶边上，房间中充斥着名贵的药材的香味。

她知道自己的二师兄是大药庄的新家主，想拿出那样百年千年的药材极易，每日吃药就能暂且延缓煞气在她灵体内流转。

假如哪天停药了，自己将会落得如姜芙的惨烈下场。

她的躯体会一天天失去五感，灵体灵魂都被一点点地侵蚀毁灭，到了最后，纵使身体还健康活着，实际便是一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不要太过担心，等我飞升后，自然有数不尽的仙丹妙药可以驱除你体内的煞气。”慕远信誓旦旦道。

对于慕远的幻想，慕凝并不抱希望。

灵丹妙药，假如在这世上真有存在的话，那些千千万万逝去仙者的灵力，就不会被埋葬在通天山底下。

沉默着洗完澡，擦拭身子，便还有外房的丫头道：“家主，这是给姑娘准备的新衣裳。”

丫头的托盘上是一套月华锦紫衣，是慕凝以前没进入云涞门时最爱穿的一种布料。

只是现在长大了，以前的衣裳穿不上，慕远就命人重新裁剪了一件，免得她每日都穿那件单薄的青衣，也太冷了些。

“放下吧，好好给你们大小姐接风洗尘。”慕远坐了片刻就准备离开，还吩咐站在外面的范渐道：“范渐，你重新跟随凝凝左右，有事马上汇报。”

范渐答：“是。”

以往都是范渐充当慕凝的护卫，这次慕远把慕凝接了回来，当其然地让他重新安排到她身边去，若找别的，慕远反而放心不下。

但以慕凝现在的身子，甚为虚弱，有许多事范渐是帮不上忙的，慕远便接着把自己培养的女侍武缨也安排在慕凝的身边去。

等慕凝梳洗完，范渐就把身边的丫头支走，又趁着武缨还没来报道，竟悄悄地进入房内，鬼鬼祟祟拿来一大个包裹。

慕凝没理他，躺在软榻上，头侧了过去。

大概是那小欧皇又捡到了什么好东西，正要向她炫耀。

她心如槁木死灰，对所谓的法器仙器的，都不在意了……最起码，现在的她不想理，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好好清净，反思反思自己。

“又回到原点了么……”她唉声。

“姑奶奶，什么回到原点？”范渐站在床边的一侧，他啥也没开始说，啥也没整，就很懵。

“我总是被那离长风打伤，每次被打伤都废掉我好几层的修为，这次更是严重，结丹坏了，连筑基都不如了……看来我这个蠢人，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慕凝再哀叹一声。

修真界中，有生必有死，兜兜转转，又兜了回来罢了，稍微挣扎一下也算是对得起不白来这一趟。

到如今，药她是会吃的。

只可惜她曾经的一番宏伟愿景，什么成仙，什么升职最后做帝姬的宏愿，太难实现了。

如果能够有机会回家的话，她定要安安分分完成她的大学学业，然后平平凡凡地工作，再也不熬夜看书，再也不幻想自己是里面的主角了。

可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会吧，那个魔门头头，真那么强？”范渐听慕凝说的一番话，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是我太弱了，被夺舍的身体，再努力也上达不了三十三重天，上三十重天也是勉强趁着通天山这个运气才行的……除非，我能自行回去，离开这个非之地。”她终于翻了身，面对着范渐。

她憔悴了不少，纵然是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也有那般的娇柔，惹人怜爱的病态美。

范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蹲下身，看着慕凝的眼睛有神又诚恳地说：“姑奶奶，您念念叨叨的……有吩咐可以跟属下说。”

“我说了你能做到吗？”慕凝半坐起来。

“您尽管说！”

“我想家了，想离开这儿。”

“锻器山庄不就是您的家吗？”

“……”

慕凝重新把身体翻过去，用被子把头都给全部裹上。

果然，此时此刻谁也不明白她的心情，她总不能说自己真正的家，其实在另外一个世界，这样太荒唐了。

见慕凝不高兴，范渐沉思小半会儿，忽而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哦！瞧属下糊涂的，您一定在想姑爷家了吧？”

慕凝深深叹气，捂在被子里闷闷出声：“我就说，你不懂了。”

这世上，大概没人懂她了……

她原以为离垢能懂她，才跟他在一起了，结果从她遇难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过。

到底修真者，大多是面冷，口冷，心冷意冷之人。

或者是她天生的火焰太过热情，难与那样的人相处罢了。

“虽然在下是不懂，但在下知道，这个东西肯定对你很重要。”

来不及解释，范渐便把自己包裹里的玩意全数倾倒在地面，发出木头碰撞的声响，还能听到触碰琴弦时的清脆悦耳来。

慕凝这才翻开被子，缓缓转身，又缓缓坐起，靠在床头前，看着范渐在简单拼出物品的大概形状。

是绿绮本体，是那古琴。

只是古琴没了生机，直接有边角变成了朽木。

“谁让你捡回来的？”想起了那天绿绮魂飞魄散的瞬间，慕凝不忍流泪，“等下你用绢袋装起来，拿到云涞门的州宁山埋了罢。”

“是姑爷，他还说到时会来见你的，让在下先偷偷转告给您。”范渐老老实实道。

“他还说什么了吗？”听范渐提到离垢，慕凝振奋了精神，吸了两下鼻子，拿手绢擦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