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马车,盛露嫣就靠在了后面的迎枕上。
这位寻大人当真是骇人得紧,如非必要,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短短片刻,她后背都湿了,整个人也提不起劲儿来了。想到最后那个仿若看透人心的眼神,盛露嫣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些。
瞧着马车已经朝着盛陵侯府的方向行驶,她拍了拍胸口,让自己缓和了一些。
她刚想交待春桃几句,就见春桃也仿佛吓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
盛露嫣抬起来纤细柔嫩的手在春桃眼前晃了晃。
春桃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后怕:“姑娘,那位寻大人也太可怕了些。”她刚刚快要被吓死了,若是他再多问几句,或是把她带回护京司,她定是撑不过半刻钟。
盛露嫣整理了一下仪容,轻轻吐出来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从前她还觉得那些被带回去审讯的人定是意志不够坚定,所以才会一审就吐露实情。如今看着这位指挥使的模样,方知不是如此,传闻不假,他是真的有手段。
她忽而想起来一事,问道:“我不是吩咐你在后院的马车等着我吗?怎么你又过来了?”
她本来的打算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做此事。虽听起来有些鲁莽,但却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成功了自然是极好的,即便是失败被人发现了,以她的身份,也没人敢为难她。她咬死不认,谁还能赖到她身上不成?毕竟,那信里所写内容是于他们侯府不利的内容,没人认为会是她举报。
但若是她身边的丫鬟也在,就未必会安全了。旁人不敢动她,却不一定会善待她的丫鬟。
可没想到春桃后来又回来了。
春桃抿了抿唇,道:“奴婢听到了茶馆里的动静,不放心姑娘,便上来看看了。”
当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下回莫要再擅作决定。”
“知道了,姑娘。”
等回了自己院中,盛露嫣从袖中拿出来一把能收缩的弓箭,让春桃收了起来。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左手。曾经,她手上也有不少茧子。不过,自从舅舅离京,她疏于练习,便没有厚茧子了。也幸好她懒了些,不然今日就被人发现端倪了。
母亲去世后,她便常常被外祖母接到府中去。那时舅舅还在兵部任职,时常教她一些武艺。五年前,舅舅去了边关抵御外敌,她便没再见过舅舅了。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偷懒,疏于练习。
信已经递了出去,就等着后面的动静了。
寻大人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是。
后半晌,盛陵侯遣人过来叫盛露嫣去书房一趟。
许是因为女儿快要离开了,盛陵侯难得对女儿嘘寒问暖。
“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你要听你外祖母的话,莫要独自行动……听神医的话,把病治好……”
盛露嫣一直盯着盛陵侯,看起来听得极为认真,思绪却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若是她爹知晓她刚刚在他最讨厌的人面前揭发了他,不知他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说实话,她还真的有点好奇呢,他会不会想掐死她这个‘不孝女’。
“嗯?怎么了?”盛陵侯见女儿情绪有些不对问了一句。
盛露嫣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女儿想到要离开父亲月余,心中便多有不舍。打从女儿出生,还没跟父亲分开过呢。”
听到女儿的话,盛陵侯也是感慨万分,心头生出来一丝对女儿的心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为了你的身体。你后日就要走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为父提。”
盛露嫣脸上露出来纠结的神色。
盛陵侯察觉到女儿的异常,道:“你说便是了。我是你爹,有什么不能说的?”
盛露嫣像是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爹爹猜得对,女儿却有一事有些为难……”
“何事?”
盛露嫣道:“爹爹也知道,我这病须得用上好的药材养着。从前在府中还好,有父亲母亲照料。可出门在外,带不了那么多药材,就得使银子买……女儿毕竟是跟着柳家,若是开口要……”
说着,盛露嫣面露为难和愧疚之色。
这时机恰好,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跟她爹要些钱呢。她养了不少人,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都怪女儿身子不争气……”盛露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盛陵侯还以为女儿想说别的,没想到竟是这件事,也是他考虑不周。
“这怎能怪你?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个病,怕是她传给你的。你为人子女,也无法选择。”
听到盛陵侯突如其来的话,盛露嫣脸上伪装的神情淡了些,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
“哎,罢了,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说罢,盛陵侯叹了叹气,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打开了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了女儿。
“这是一千两银票,你先拿着用。”
盛露嫣顿了顿,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接过来盛陵侯手中的银票。因着刚刚那句话,看到银子也无法使她开心了。
“多谢父亲。”
刚刚提及了郑氏,父女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盛露嫣没再多言,便准备离开了。在走到门口时,她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盛陵侯。
恰好,盛陵侯也抬头看了过来。
“父亲,这些年你可曾想起过母亲?”
盛陵侯微微一怔。
盛露嫣语气平和地道:“我常常想母亲呢,甚至,会梦到她。”
空气仿若凝结了。
过了片刻,又似是过了几息,盛陵侯问:“你梦到了什么?”
瞧着自家父亲紧张的神情,盛露嫣笑了:“我梦到母亲笑着在我床边讲故事,梦到母亲喂我吃饭给我做衣裳,梦到母亲说她死得——”
说到这里,盛露嫣故意顿了顿。
盛陵侯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开口道:“你又听府中的老仆说什么了?你母亲就是病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莫要再被人欺瞒了!”
等盛陵侯说完,盛露嫣才慢吞吞说道:“……太早。母亲遗憾她死得太早,没能看到我出嫁。”
盛陵侯脸上的神色凝住了。
“父亲刚刚想说什么?母亲不是病死的吗?”盛露嫣假装不知,故意问道。
她爹说那些话让她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他痛快!她知道,父亲每次提及母亲死因表现得都有些异常,很不痛快。
盛陵侯松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你母亲就是病死的。下回你再梦到你母亲,便告诉她为父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将来你定会风光出嫁。”
“那就多谢父亲了。”
盛露嫣最后看了一眼盛陵侯,转身出去了。
一出书房,盛露嫣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时候,听孙嬷嬷说起当年母亲病的突然,她就曾问过父亲母亲去世的原因,每每父亲都很生气,告诉她母亲是病死的,渐渐地,她便信了。直到五年前,当她从老仆口中得知当年另有隐情时,她又问过父亲。那时父亲非常愤怒,有一次甚至打了她,罚她跪祠堂。再后来,她便不再问了。
只是不知,父亲的愤怒究竟是在包庇柳氏,还是心虚。
回去后,盛露嫣把一千两银票递给了孙嬷嬷。
孙嬷嬷看着银票,笑着说:“还算侯爷有点良心,知道姑娘缺钱,给了姑娘银票。”
说着,她又想起了一桩事:“只是夫人的那些嫁妆不知侯爷何时还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进了那位的口袋里。”
虽然盛露嫣刚刚也恶心了她爹,但想到她爹刚刚说过的话,此刻便兴致不高,她淡淡地道:“放心吧,若真是如此,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吐出来。”
孙嬷嬷道:“嗯,姑娘做事我放心。”他们家姑娘真的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有成算了。
“对了嬷嬷,当年陪在我母亲身边的那个红儿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孙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消息。只听她兄长说把她嫁给外地来京的行商了,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一点消息。”
盛露嫣面色平静。
“姑娘怎么又想起她来了?”孙嬷嬷轻声问。
盛露嫣知道,孙嬷嬷是真的对母亲好,若是知晓刚刚她爹说过的话,怕是又要一番难过和气愤。何必呢。所以,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正说着呢,窗边突然刮过来一丝凉风。
孙嬷嬷看着窗外,道:“呀,又下雨了。我让春桃晒的花瓣还在外头的,得赶紧收起来。”说着,孙嬷嬷就快步朝外面走去。
盛露嫣侧头看向了窗外。京城的三月,雨水总是比前两个月来得多,而今年的雨似乎格外多了一些。她记得,母亲去世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三岁时的记忆,她早已忘得干净,可唯独母亲去世的那一幕如烙在了心头一般,多年忘不掉。那日,周遭的人都在哭,她呆呆地站在屋内,看着躺着床上了无生息的母亲。耳边传来的还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父亲匆匆从外面赶来,脸色惨白。
“爹爹,娘亲是睡着了吗,怎么不与嫣儿说话了?”她问。
她记得,父亲抚摸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其他的,她就不记得了。后来她听孙嬷嬷说,那日,母亲精神头好了一些,便与红儿一起在园子里逛了起来。可不知怎得,母亲摔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事后,红儿因伺候不周,被赶出了府。
只可惜,事情发生的前几日孙嬷嬷的丈夫突然被砸断了腿,她告了假回去伺候了,并不知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她回来时,也再也没见过红儿。不仅如此,府上也换了不少下人。
红儿……稳婆……太医……父亲……柳氏……
盛露嫣靠着身后的迎枕,闭上了眼睛。
寻厉自然是不会让人失望的,护京司也不会让人失望。当日傍晚,盛露嫣派去守在张御史府外的人便递来了消息,张御史被护京司带走了。
盛露嫣神色比之前轻松了些。
不管明日会不会查到柳府,她知道,柳三郎和柳老夫人不可能在此时离开京城了,她明日也不用去平南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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