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杨茉惊喜，她真的好一阵子没有见到母亲了。

高昌公主虽然宽和，但这些歌舞女毕竟已卖入公主府，若是还与家人往来密切，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杨茉一年到头最多也只能见父母一两次。

她脸上漾起笑容，阿福也跟着高兴，“您呀，就跟小孩子一样，听说要见母亲，高兴的不得了。”

杨茉笑嘻嘻道：“今天我够倒霉了，好不容易有件的开心的事情！”

阿福替她摆上碗筷，“再开心也要吃饭。”

晚饭是清蒸鲈鱼、焖鹿肉、虾圆白菜鸡汤。

跳舞须保持苗条纤细的身段，杨茉望着美食兴叹，只少少地挟了几筷子鲈鱼肚皮肉，再喝半碗鸡汤，就搁下了筷子。

公主府供给的饭食丰富，可是自从一个歌舞女不小心把自己吃胖了，腰肢粗了两寸，被赶出去后，其他人再也不敢多吃。

晚饭后半个时辰，杨茉照旧在屋子里开始练习歌舞，直到困乏，才洗澡睡下。

每日练习歌舞是每个歌舞女必须做的功课，她从不曾也不敢偷懒，这是她在公主府的立身之本。

累极躺在床上，杨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阿福，你睡着了吗？”

阿福睡在她卧房的榻上，方便照顾她。阿福很快回道：“还没呢，杨姑娘，什么事？”

“你知道公主今日宴请的那位贵客平阳侯吗？”

洛雁阁属于内院，而且位置偏僻，对公主府的消息不灵通，杨茉对平阳侯实在很好奇。

阿福摇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明天问问我哥哥，他负责公主府的采办，在外院走动，应该知道一些。”

“嗯，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您别这么客气。”阿福说。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众歌舞女聚在洛雁阁的院子里一起练舞。

乐师奏乐，琴声悠扬。水袖轻甩，楚腰三折，歌舞升平。一曲舞罢，众人稍微歇息片刻。

元月明努努嘴，“魏令仪居然没来！”

谢媛小声说：“听说她病了，请了一天假。”

元月明：“谁知道是真病，还是装病，小茉的膝盖磕伤都来了。”

杨茉觉得魏令仪应该是病了，昨日戳中了魏令仪最脆弱的地方，她真病没有，心病总该有。

乐师孔怀璧年约二十七八，清瘦潇洒，对待这群歌舞女从来都温言细语，耐心周到，很得大家的喜欢。

这会儿他身边围着几个向他请教琴艺的女子。

元月明眼神立刻就不对了，顾不上杨茉与谢媛，留下一句“我也去请教乐师。”就往孔怀璧身边凑过去。

杨茉与谢媛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元月明对孔怀璧的热络，有心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性子执拗，别人劝都没法劝。

午后，公主府的侍从领了杨茉的母亲杜氏从小门进来看她。杜氏给侍从行了一个半蹲礼道谢，然后才进了女儿的屋子。

她不到四十岁，比高昌公主还小两岁，由于常年劳累艰辛的生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起来像个五十岁的老妇人。

虽然外形苍老，但她言谈举止斯文有礼，眼眸清亮，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佳人。杨茉自小就觉得自己的母亲与周遭那些粗鄙的妇人是不同的。

母女俩好不容易见面，杜氏欢喜，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裹，“这是我给你做的两身衣裳，你试试看。”

杨茉一边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一边道：“您以后别给我做衣裳了，公主对我们很好，衣裳多的都穿不完。”

杜氏笑道：“这不是娘的心意么！”

“对了，爹跟弟弟还好吗，布店的生意怎么样？”杨茉关切地问。

“都好，都好。你弟弟聪明，现在布店里帮忙，很得客人喜欢呢。”

她望着身量修长，面若满月的女儿，感叹道：“这一转眼小茉都长成大姑娘了，娘在你这个年纪都嫁人了。”

杨茉的眼睛炯炯有神，“是嫁给我的生父吗？”

这回杜氏没有像以往那样避而不谈女儿的生父，脸上带着一点怅惘，“是啊，嫁给你的父亲。”

杨茉挨着她坐下，“您几乎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生父的事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您好不好？”

杜氏半响才道：“他是个军人，待我……很好，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

“他是战死的吗，所以您后来改嫁给了爹？”

杜氏犹疑了下，点点头，“是啊。”

“那您也是个有福气的，爹爹多疼爱您呀。”

杨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只有单纯的好奇，从她记事起，教养她，陪伴她的，只有继父卫延年。卫延年是长安郊外一个普通的农户，家有十来亩薄地，本来养活一家人是没问题的。

在杨茉七岁那年，天降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一家人差点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幸亏遇到高昌公主府广选幼女充作歌舞女，杨茉得以入选，一家人才算没饿死。

灾年熬过去，家里慢慢缓过气，继父在长安城开了一家小布店，总算是安顿下来，后来杜氏怀孕生了儿子卫益。

小小的男孩儿今年也已经七岁了，杨茉只见过他两面。

“弟弟他还记得我这个姐姐吗？”

“记得，天天念叨你呢，只是店里的生意忙，他要帮着看店，下次再过来看你。”

杜氏摩挲着女儿双手，悄声道：“小茉，爹娘这些年攒下一笔钱，我们商量着，想跟公主说赎你回来。”

杨茉吓了一跳，“怎么突然说赎我了？”

“傻丫头，你十五岁了，公主一定会安排你的前程，一个歌舞女，又能有什么前程，最好的下场不过是给那些王公大臣做妾，可妾是那么好当的？夫君喜新厌旧，主母厌恶嫉妒，那不是什么好前程。”杜氏痛心疾首地说。

杨茉连忙摆手，“您跟爹千万别去跟公主说要赎我的话，而且以后也别说什么赎我了！”

赎不了。

高昌公主在她们这些歌舞女身上下足了本钱，总要收回成本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