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院
大丫鬟玉兰收拾喝完的药碗出来,随着帘子打起,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便弥漫出来。
廊下站着的月吟瞧了托盘里还剩着半碗药,不自觉朝屋子里瞅了瞅,将玉兰扯到一边低声道:“姑娘怎么又不喝,可是嫌这药太苦了?”
她印象里,姑娘虽打小娇养着,却也是知道轻重的,如何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想起那日她陪着姑娘去湖边散心,姑娘觉着有些凉,吩咐她去取件披风,她转身没两步却是听得一声轻叫,姑娘竟是不小心落入湖中事情,她这会儿都心惊肉跳的。
姑娘烧了整整两日才醒过来,嘴里还不断说着胡话,真真是给她吓得不轻。
老夫人因着照顾主子不周的罪名罚了她二十板子,她在屋里躺了两日连忙就过来伺候了,哪里敢有一丝不尽心。
如今姑娘剩下这半碗药,她愁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良药苦口,姑娘不肯好好喝药,定是心里头难受呢。”玉兰带着几分担心道。
月吟听着这话,自然知道玉兰话中所言是个什么意思。
自打卫国公世子陆秉之在宫宴上中毒,性情大变,好好的一桩婚事如今染上了一层阴影。别说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了,就连他们宁寿侯府的几位姑娘,保不准也是等着看她家姑娘的笑话的。
姑娘往日里有多风光,多叫人羡慕,如今就有多少人存了奚落同情的心思。
听着玉兰这话,月吟急道:“心情再不好,也要照看好自己身子才是,姑娘若再有个什么差池,咱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还不知被如何责罚呢。”
月吟迟疑一下,又凑到玉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话音一落,玉兰脸色就变了,轻斥道:“浑说什么,姑娘那日是踩着了湖边的草脚底打滑才不慎落水,你有多大的胆子敢生出这等猜测来。”
见月吟还想说什么,玉兰严肃道:“不管事实如何,只能是姑娘一时不慎落水了,对外人要这样说,你心里也要这样想,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可明白?”
月吟身子一僵,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带着几分颤抖道:“是,我都明白,姑娘自然是不慎落水。”
玉兰见她吓得不轻,一块儿当值多年多少也有些情分,想着她如今有伤,心中也不由得一软,出声道:“你身上有伤不能进屋伺候,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别吹了风染了风寒病倒了。咱们这些下人,若是病严重了,没得就要移出去了。”
月吟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往自己所住的后罩房去了。
玉兰目送她离开,这才去了小厨房拿了一盅炖好的燕窝回了屋里。
进屋时,谢嬷嬷正和大姑娘崔令徽回着话。
“舅太太带着三姑娘进京,过两日就要到了。老夫人因着夫人没派人去南边接,觉着有失侯府颜面,训斥了夫人几句。不过,三姑娘六岁起就去了外家,不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老夫人对她自是没多少情分的,也只是说了一说罢了,瞧着没怎么将三姑娘回府的事情放在心上。”
谢嬷嬷说着,瞧着崔令徽有些苍白的脸,便带了几分轻视道:“三姑娘虽是夫人亲生,可夫人心里头哪里有她半分位置,哪里值当姑娘上心,姑娘还是好好吃药,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姑娘和她自小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回来也不过是府里多养一个人而已,和以往也没什么两样。”
见着玉兰走过来,谢嬷嬷从托盘里拿起燕窝递到崔令徽面前,没再说崔令胭回京的事情,只温声道:“这极品血燕是老夫人赏下来的,平日里只老夫人有资格享用,姑娘一向孝顺,可要养好身子好叫老夫人宽心。”
崔令徽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几下,舀了一勺送到嘴中,吃了小半盅后,她出声道:“三妹自小在外头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要回府里,我这当长姐的哪里能不当回事儿。你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拿到三妹妹房中摆着。”
“母亲执掌中馈,对三妹妹难免有些疏忽,我这当姐姐的总要尽心才是。”
听着这话,谢嬷嬷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她自小在姑娘身边伺候,哪里不知姑娘对戚氏这个继母心有芥蒂,岂会真心疼三姑娘崔令胭这个妹妹。
谢嬷嬷有些不解地朝自家姑娘看去,崔令徽却是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疲惫道:“你且下去办吧,总不好叫人觉着我这当姐姐的一点儿不盼着三妹回来。”
谢嬷嬷心中虽依旧有些狐疑,却只能领命退下。
姑娘病了这一场,性子倒是和往日里有些不一样了。
崔令徽吃完燕窝后,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退了下去,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她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目光依旧有些恍惚。哪怕是已经回来多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重生,回到自己未出阁的时候,又正好是陆秉之中毒性情大变之时。
前世陆秉之中毒后她对于这门婚事也心存纠结,既放不下卫国公世子夫人高高在上的身份,又怕真如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所说陆秉之身子有隐疾,性情大变是小,不宜有子嗣才是导致他性情大变的根源。
那时候,她动摇过,可身边的人都劝她,说是陆秉之乃是长公主亲子,有宫中太后和皇上看重,总会寻得名医将体内毒素清除的。
等到没了折磨人的病痛,世子的脾性肯定也能好了。
到时候,她既有照顾之功,又有这份儿彼此扶持的情分,在陆秉之心中自然是头一份儿,没人能越过去的。
她将那些话听了进去,又怕自己若是这个时候不肯嫁,惹怒了宫中的太后和皇上,害了自己一辈子,所以,就这般带着忐忑和不安嫁去了卫国公府。
婚事操办的急,比起预先定好的早了整整三个月,虽说宫中有诸多赏赐,府里也给了丰厚的嫁妆,可还是有些不入耳的话落入了崔令徽耳中,说她这般嫁过去,其实就是冲喜的。
还说陆秉之中毒身子不中用,她当了世子夫人也不过是面儿上风光,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哭呢。
更别说身有隐疾的男人最是喜怒难测,长久下来性子也最是阴郁,譬如宫中那些去了势的太监,在外头置了宅子,养了女人,哪个折腾起人来知道怜香惜玉。
花轿里,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敲打声,她却一点儿都没有之前无数次想过的那般欢喜。
不仅没有新嫁娘的欢喜和娇羞,心中反而满是羞愤和忐忑,还有几分后悔和无助。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羞愤,眼圈却是不由得有些发红,觉着分外委屈。
等到盖头揭开,见着陆秉之时,她反射性瑟缩一下,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了几分防备和嫌弃。
她眼底的情绪尽数落入陆秉之眼中,陆秉之只冷冷看了她一眼,连合卺酒都没和她喝,便径直走出了新房,半点儿脸面都没给她留。
他一走她就后悔了,她下意识想去追,却只看着陆秉之远去的背影。且她心中也有些怕陆秉之性情大变后,真如那些闲言碎语中作践她这个正妻,于是便没有追出去。
她坐在大红的褥子上,满目都是红光,耳边传来谢嬷嬷责备的话:“姑娘这是怎么了,怎可那样看着世子,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一晚陆秉之宿在了书房,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卫国公府。
可想而知,翌日一早,他们这对新婚的夫妇去拜见长辈时,是怎样一个场面。
长辈们不知具体情形,只以为是陆秉之身子有恙,不好圆房。可新婚当夜陆秉之宿在书房,到底是叫崔令徽这个新妇没有脸面,旁人看她的目光或是带着奚落或是带着同情。
崔令徽后悔之余,也恼陆秉之太过小气,叫她一个新妇独守空房,失了颜面。
因着这件事,他们这对新婚夫妻一直甚是疏远,她心中惴惴,打小养出来的傲气却叫她没法子对陆秉之低头认错。
只是日子长了,再多的傲气都磨去了几分,她鼓足了勇气想放下身段讨好他,可她主动靠近,甚至不惜当着他的面在书房宽衣解带,换来的却是陆秉之满是嘲讽的目光。
她不明白,他为何就不能体谅她一些,为何不能原谅她新婚那夜的紧张和不安,不懂她之后想要一份儿倚靠和保障的心。
她恨陆秉之的心冷薄情,恨她进府多年仍是清白之身,更膈应府里那些人的同情和轻视。因着这些委屈和恨意,二皇子对她示好,她便和二皇子亲近了几分,后来越发不可收拾。直到一场宫宴,这桩丑事被人撞见,闹得满城风雨,她被皇上下令杖毙。
闭眼时,她满是不甘,不明白她好好一个侯府嫡女,如何会落得这个地步,她好恨,也好悔,觉着自己当初就不该继续和陆秉之的这桩婚事。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给了她一个机会叫她重生回来。
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嫁给陆秉之那样一个薄情之人。
那样的苦日子就叫崔令胭这个好妹妹尝尝,也算是她这个当姐姐的送给她一个好前程了。
崔令徽眼底露出几分得意和算计来,心里头思量到底如何才能谋划成这桩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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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崔令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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