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帝故去后,大越国新帝已登基整整两年。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初六,眼看着年关近了,西北风夹着雪粒子刮了大半夜,天亮后路边的树枝上全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树挂。
头午太阳出来后,广宁伯府门外有两个看门人穿着大棉袄,袖着手站在黑漆大门外的石狮子旁边扎一堆说着闲话,就见不远处西府的小门开了,西府独女魏青同胖丫鬟抱玉从门内出来,关上门往城南行去。
“三小姐,地上滑,咱们慢点走,也不用着急赶路。奴婢都打听好了,齐先生头午没事就去栗儿胡同那个茶馆喝茶听人说书,这个时辰说书还没开始呢。”
胖丫鬟抱玉揣着手跟在魏青身边,咯吱咯吱地踩着地上的薄雪,仰头瞧着比她高半头的魏青说道。
她嘴里的齐先生其实是个给人看风水卜吉凶合八字的阴阳先生,在奉节有点名气,偶尔也能接到高门大宅的活。这时节年关近了,各家各户都忙着筹备过年的事,他可能比平时要闲一些。
魏青把镂金铜手炉交到左手,用右手捂在额头上,缓了缓那股冻得发疼的劲,然后又把披风裹紧,同抱玉拐了几个弯,离着栗儿胡同已是不远了。
很快她们俩便看到了齐先生常去的那个茶馆,掀开门帘发现里面的茶客还不多,她们进去时,肩上搭着白色布巾的茶博士很是惊讶了一下。他还没见过年轻姑娘家到他们这儿来喝茶呢,平时来的基本都是老爷们。这细皮嫩肉的年轻女子,夹在零星的茶客中间,委实有些扎眼。
魏青脸上却不见羞怯,她和抱玉两个人在乡下没人管束地住了多年,打过狗追过鸡,上过坟地爬过墙,同街面上的小子们混战过不知多少回,不至于别人瞧几眼就臊得抬不起头。她镇定地同抱玉要了茶水,在角落里坐了会,见她们要等的人一直没来。
便招手唤来茶博士:“齐先生大约什么时辰会来?”
“哪个齐先生?看风水那个?”茶博士瞧见那胖丫头点头了,才说道:“我说呢,两位怎么会到这儿来,原来是等人啊。可惜不巧,老齐最近忙着,最近找他合八字的人挺多的,你们要实在想找他,可以去榆林胡同看看,多找几回总能找着,他家门口有棵老榆树,很好打听。”
茶博士以为这两个小娘子要算算命求求姻缘什么的,很热心地给出了指点。
见等待下去无果,魏青便站了起来,结了帐,同抱玉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茶博士见着她身姿纤细,肌肤莹洁,感叹地摇了摇头: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姻缘上还有什么难的吗?
主仆俩原也没想一次就把事儿办成了,便信步沿着街道边走边看。快过年了,路边小摊的生意都不错,魏青给抱玉买了糖葫芦和羊肉饼,正想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买点带回去给她娘,便瞧见前边摊子旁边站着个身量不高、脸颊微陷的男子在买烧饼。
抱玉也看到了,扯了扯她袖子:“三小姐,这个人就是齐先生。”
齐玉山最近确实忙,京城传言,说当今圣上要给两位一直没纳正妃的皇叔选妃,奈何两位藩王名声都不太好。庆王还没纳正妃,后院的侍妾已有二十几个了。不过庆王跟黎王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黎王两年前在他封地附近坑杀了五千余西川部族的狼兵,而圣上和雪太妃先后送给他的两个侍妾也不知什么原因都殁了,说是病死的。这么巧的事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
所以圣上的意思甫一传出来,京城里高官贵族们就都忙上了,忙着给自家未订亲的小姐们找婆家。但凡对自家女儿有一丝疼爱,谁都不愿意把姑娘许配给这两位藩王。
要订亲,合八字自然就是必走的一个流程,齐玉山在奉节小有名气,最近手里的活自然不少。
他从裹着油渍麻花围裙的小贩手里接过油纸包裹的几个烧饼,缩着脖子打算回榆林胡同家里暖和暖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纸条被人塞到了他手里,还不等他仔细去看,那两个女子头也没回的拐进了一个胡同,显然是不想跟他打照面。
齐玉山:“…………”
顾不得冻手,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琵琶胡同,杨显益外室,霞姑之女。
齐玉山耙耙头发,琢磨着这女孩子的用意,凭他的经验,这女孩子只怕同霞姑有仇。给他这个纸条,是想借他之手对付霞姑。因为,他与霞姑也有私怨。
霞姑跟他算是同行,除了同他一样给人看风水卜吉凶测八字,她还会看妇人病,又有一张无论说了什么都能圆回来的嘴,所以在奉节高门女眷中挺受欢迎,常有人请她上门。
而她对外一向自称是修道之人,一生未婚配,平时也做道姑打扮。没想到居然有女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纸条上的意思是,霞姑的女儿做了兵部清吏司员外郎杨显益的外室!
齐玉山早就听说过,兵部杨显益有个外室就在琵琶胡同,如今这么一对,这纸条上的事极有可能是真的。这样的话,他随便宣扬一下,霞姑在京城便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如鱼得水了。
齐玉山又看了眼纸条,揉巴揉巴把它揣了起来。
…………………………
一阵冷风直吹过来,魏青这次没去捂住额头。只想让这冷风就这么吹着,将她心中积压多年的郁气吹走一些也好。
若不是霞姑当年对着她祖父母一番言语,说她命格对魏家有妨碍,须送到尼姑庵或乡下养着,养到成年再回来方可化解,她也不至于连生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更不至于以广安伯府嫡小姐的身份在乡下住了多年,受尽歧视和侧目,如今她既回来了,该算的总是要算的。
路上不时有马车碾着地上的雪经过,所以一辆宽大马车经过的时候,魏青并没在意。她刚好看到了路边摊上有她娘吴氏爱吃的核桃酥,便停下来掏出荷包打算买点。
耳边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魏青和抱玉都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马车停住了,在她们对面有十几二十几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从路边窄巷里蓦然出现,手持弯刀卷着风扬起碎雪朝马车扑过来。
魏青和抱玉虽没见过这种大阵仗,可也是打过架的,不至于过分惊惶,眼见得路边的小贩推着手推车、挑起担子仓惶逃命,她们俩也转身拉着手想往附近小巷子里跑。
她们身边一个小贩的手推车匆忙之间翻了,车把撞到了魏青的胳膊上,把她刚才拿出来的荷包撞到地上,小贩连东西都不要了,逃命要紧。
可魏青不行,荷包里有她生父留给她的竹节玉牌,是她爹亲手刻的,也是她爹留给她不多的念想之一,她不能丢地上不管。
抱玉也看到了,捡起某个小贩匆忙间扔在地上的扁担拿在手里,喊道:“三小姐,快捡。”
魏青正想低头,宽大马车的车帘已经被人用利刃从里劈开,一个穿着石青刻丝圆领袍、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男子跟她打了个照面,擦着身子从她身边跃过。袍角被风吹着,猎猎荡起,卷起地上些许碎雪。
魏青匆忙之间还感叹了一句:好俊的身手!
不及她弯腰,那些人已经围过来,将魏青等人围在马车周围。魏青瞧着那四个护卫与那男子皆手持利刃,显然身手都不错。跟她不一样,她是平民百姓,不懂武功,除了身手灵活,没别的优势了。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她,她得以在马车周边绕着躲了两圈,期间有两个蒙面人在那青年男子前后夹击,险险刺中他前胸。
魏青顾不得这些,终于寻着机会,往地上一划拉,将掉在地上的东西全都捡起来顺手往荷包里一装,拉着抱玉就逃了。
俩人跑了一刻钟,见身后没有人追过来,才停下来扶着墙喘气。刚刚若不是她们有乡下打群架的经验,只怕要吓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魏青不明白,京城治安居然会这么差?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当街刺杀,而且很明显,坐马车那个人也不是普通人。
“三小姐,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太吓人了,天哪,这要出人命啊。”
抱玉惊魂未定,缓了缓劲,便拉着魏青急步往广安伯府走,这回她可不再说不着急了。
两人拐进广安伯府所在的大街,离府门不远,见到了东府上的魏无涯身着劲装,腰上挎着大刀和另一个人从府里跑出来,跟他们面对面错过。魏无涯瞧了她们一眼,还喊了一句:“没事儿别出来,快回家里待着去。”
抱玉:“……”
魏青道:“二哥可能得着信了。”说着,她往刚才出事的方向指了指。二哥是东府广安伯的二儿子,在京兆府做法曹参军。也不知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快就惊动了魏无涯他们这些公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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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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