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失的朋友

里面是一封鲜艳红纸,下面垫着一块布,周卿云捻出来一看,红纸上边的字跟孩童乱画的涂鸦似的,丑得辩不清,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发现这是什么东西时,吓得她赶紧将纸丢在了地上。

是婚书!她写的婚书!那么那块布是……

“啊——!”周卿云在自己的尖叫声中睁开眼。

春杏闻声焦急地跑过来:“殿下这是做噩梦了?”

周卿云抹了抹额前的虚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分明已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将屋子铺得亮堂堂的,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泥土的痕迹,只是指尖还停留着刨土的触感,久久不能消散。

原来是梦中梦,周卿云惊魂未定,回忆着梦中发生的一切,明明是很明显的幻梦,她却真切地闻到了黄纸焚烧的味道,听到满街的恸哭,还有触摸到的冰冷的棺木和落在手心的热泪……

她十岁以前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也早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但她此前并不在意,只觉得以前也不重要,过好当下就好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般心里空了一角,怅然若失。

周卿云恍恍惚惚地起床更衣,恍恍惚惚地吃了饭,打消了出门的念头,漫无目的地在王府里闲逛,听丫鬟们讲八卦,抢她们的零嘴吃,待了半晌,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连嘴里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颂月撞见她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明明近在咫尺,周卿云却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合一张,等她嘴巴闭上了,再茫然的点点头,算作回应。

如此游魂般地过了一上午,待回过神来,人已经溜达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和梦里一样的院落。

但又不完全一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建筑,在梦里,这个地方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如今摆在眼前的,却和府里的其他院子一样,简洁干净,既没有一人高的乱草荡,也没有野蛮生长的灌木丛,只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安静地立在院子的墙角。

她忽然罕见地体会到了一种名叫近乡情怯的情感。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她的意识说着:“还是走吧”,心脏却不断撞着胸腔嚷嚷着:“快去呀”,像是负载过重难以承担,急需填补那缺失的一角。

周卿云在原地来回踱步,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身着白衣,走在她前面的少年,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再次回过神时,眼前是沾满泥土的双手和白杨树脚下被挖开的土坑。

她看着那个坑,心上的缺口不仅没有被填上,反而被挖得更深,就像眼前这个土洞一样。

什么都没有。

哈哈,竟然什么都没有。

周卿云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因为好奇?还是觉得这样能找回记忆?或许情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吧,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周卿云看着那除了植物根须空无一物的土坑半晌,嘴角泛起释怀的笑容。

忽然,一截白色的衣摆进入视野中,周卿云刚刚放平的心骤然收紧,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向此处倒流。

她慌乱地抬起头,顺着衣摆往上看向它的主人,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光的晕影里,日照当头,周卿云一瞬间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就像梦里一样。

“你怎么了?”

周卿云忽然看清了脸,噢,原来是慕峥啊。

她回过神,半开玩笑道:“你忽然穿白色的衣服做什么?吓我一跳”

慕峥微微一笑:“殿下,有没有可能,它不是白衣服,只是洗得发白了?”

周卿云再仔细看了看,的确不是纯白色的,但乍一看,就是很白啊。

“哈哈,那你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周卿云没话找话道。

慕峥蹲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周卿云的手抬起来,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上面的泥土。

“手指都受伤了,你感受不到?”

周卿云抽回手看了看,昨天擦了药,早就好了的指尖刚刚又被碎石子刮伤了,正往外渗着血。

“小伤,再抹点药就没事了。”

慕峥端详着她的脸,问道:“殿下在找什么?”

周卿云说胡话的本事让她张口就来:“我昨日梦到个神仙,她说在这棵树下有宝贝让我快挖。”

“结果如你所见。”周卿云指了指面前的土坑,不满道:“他骗了我。”

慕峥轻抬眉梢,“殿下看起来不像缺宝贝的人,这里没有也没关系。”

“谁说我不缺!”周卿云叹了口气,又想起另一出伤心事,“我大概是入不了职了,没有俸禄还怎么过?”

“啊!”她忽然抬手指着慕峥,“是不是你,把我的宝贝提前挖走了?”

慕峥哭笑不得:“赖皮,我又没有和你做一样的梦,如何提前把这里的宝贝挖走?”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唉…”慕峥唏嘘不已:“看来殿下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我这个老师,用完就扔。”

“你忘了吗,这是你让我选的院子,我暂居这里。”

周卿云不依不饶:“你当时为什么选这里?”

“因为离书阁近啊。”

周卿云不语,慕峥凝视她良久:“是谁以前住在这里?我住进来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留下。”

周卿云语气平静:“不知道,贞王府那么大,我怎么知道都有谁住过。”

她拍拍裙子站起来,结果手上的土没擦干净,裙子越拍越脏。

慕峥起身到房间里拿了个盆出来,“你先别动,我去给打水给你洗手。”

水很快打来,慕峥舀水冲洗着她手上的泥土,低下的伤口露出来,破皮的地方不少,十根手指都红红的。

周卿云顿时心疼不已:“这么严重?”

她又小声骂自己:“我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慕峥正替她擦着手上的水:“你刚刚说什么?”

周卿云踌躇片刻,烦心的时候有个人能说说话也挺好的,她便说出了真实想法。

“如果你有个小时候玩得很好的朋友,但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你甚至把他忘了,有天他又忽然出现了,却和你像是陌生人,你是什么感受?”

慕峥想了想:“不用如果,这种事还算常见。要说感受,大概是有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归于平淡吧,寒暄两句问问对方过得好不好也算过去了。”

周卿云追问:“假如你们真的有过特别美好的回忆呢?你们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你都不难过?”

周卿云不敢想,她只怕要难受死。

而那个桓义侯,自己和他有关的记忆都没有了,太不公平了,他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慕峥柔声道:“人生南北多歧路,离别才是常态,大部分的友谊都是阶段性的,到了时间点,就会走散。这段情谊不是消失了,只是和这段经历一起锁在了过去。”

可是我连回忆都没有。

挥不去的烦闷笼罩在周卿云心头,她甚至想着要不要跟着周颂月去拜访陆希真?但那日在照夜楼,他看起来对自己也没什么情谊在啊?

慕声忽然开口:“殿下说的人是桓义侯?”

周卿云诧异:“你连这个都知道?百姓应当不知桓义侯的消息吧。”

这么些年,她出入各种场所,都没听过有谁提到这个人。桓义侯的故事,像是随着他的失踪被刻意掩盖了。

慕峥唇角微扬:“在下只是杂书和传闻看得听得多了些,况且盛京学子中有背景的占多数,总能偶然听一耳朵。”

周卿云用一种探究地目光打量他。

慕峥知道自己是被怀疑了,无可奈何,解释道:“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晓他回来的消息,我曾在史书杂记上看到过靖国公与殿下的祖母嘉定侯情同姐弟,稍微推断,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嗷”周卿云算是相信了他的话。

“所以殿下不必伤怀”慕峥道:“殿下是性情中人,但如今的桓义侯就不一定了。”

周卿云来了兴趣,“哦?野史里又说了他什么?”

慕峥收起笑容,表情带着几分严肃:“不是野史,是正史,《赤沙城志》记载:章和十四年,桓义侯将十万众伐胡戎,战于冲峡关。胡戎军溃,请降。桓义侯纳其降而尽坑之,凡八万余人。积尸塞川,水为之不流。”

坑杀降将,在历朝历代都是令人口诛笔伐的残暴行径。八万人命,就这样成了史书上轻飘飘的一行字。

“试想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多年不见,他还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吗?”

周卿云垂眸思索片刻,觉得慕峥说得很有道理。再抬眼时,看慕峥是越看越顺眼:“你穿白色还挺好看的,要不要随我出门,我给你买件新的?”

慕峥爽快答道:“好”

“你知道跟我出门会遭来非议吗”

“若是在意那些,便不会来贞王府了,殿下愿意带我同行,是慕峥之幸。”

周卿云赞赏他的直白,“有觉悟”

慕峥以为按照周卿云的穿着风格,今日免不了要招摇过市,他做足了心里准备,因此在看到周卿云衣着的那一刹那,意外地晃了神。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素罗长裙,乌发半挽,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其余青丝柔顺地垂落肩后。面上覆着一层浅色轻纱,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眼,眼波流转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澄净之美。

周卿云转了一圈,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浅淡的颜色,但架不住人美。

要不是怀瑛不在,她才不要穿得这么低调。

周卿云照影自怜道:“唉,我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

慕峥拿过她手中的幕篱替她戴上“殿下如此严妆,是要做什么大事?”

周卿云狡黠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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