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乘

诚然马车宽敞,乘六七人也无碍,但阿秀在意的是,山外野道,孤男寡女岂能同车。

纵使公子对奶娘有救命之情,但也不能——阿秀必是要护住小姐清誉的。

想到这里,她鼓起脸,透过轿帘看向公子和他的下属。

两人似乎正商谈大事,一脸正色。

阿秀攥起拳头,严阵以待。

再回头瞧倚在窗旁的小姐,不知何时又出神了,好似对即将发生的事浑不在意。

阿秀欲哭无泪,压低声,恨铁不成钢地哭嚎:“小姐,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啊……什么?”尹婵摸不清头脑。

青天白日,好好的阿秀怎么哭起来了?

好吧。阿秀有些沮丧,可身旁的小姐懵懵懂懂,她又不愿扒开来一五一十道明,毕竟小姐此前才和信阳候世子退亲,若再说这种事,心头肯定难受。

阿秀只得长吁短叹,正思索着几种可能性,轿帘旁的木柱突然被敲响:“叩叩叩。”

她一凛,立刻紧张。

来了,来了。

尹婵没注意到阿秀剑拔弩张的气劲,询问道:“公子何事?”

谢厌在外面说:“马上启程了。”

“是。”尹婵点头。

因与公子的下属会面,他们此刻已在山路耽搁了一炷香。

阿秀脑子里嗯嗯嗯了几声,心急地挑开窗边帘帐。崎岖路旁,鬼脸公子利落地踩蹬跨上马,双手收紧缰绳。

这是他下属找来时骑的那匹。

……就是说嘛,还是有马。

自己狭隘了。

对不住,对不住啊公子。

一颗心返回原位,阿秀脸上堆起微笑。

忽听赶马的下属开口:“主子,此马随属下跋涉百里,而今已力不从心。”

阿秀的笑容停住了。

什、么?!

力不从心——我看它分明雄壮强悍,再跑八百里也绰绰有余!

阿秀心惊肉跳,全身上下绷紧,短暂的紧张后,泪眼花花地望着尹婵。

呜,阿秀恐怕保护不了小姐了。

他若决意上马车,在场又有谁能够阻止。

正在心头无数次呐喊时,谢厌翻身下马,将它缰绳系在一侧,同时走向下属所坐的位置旁边:“我与你一道。”

属下莫敢不从。

阿秀提心吊胆后,终于再度找回了微笑。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小姐竟伸出盈盈玉指,撩起了轿帘,朝外头说:“公子已赶路七日,车内宽敞,不妨进来休憩?”

阿秀瞪大一双眼睛,立刻凑近尹婵,拼命眨眼。

尹婵却和阿秀想的不同。

或者说,是这七日奔波,她心境已大变。

一则事已至此,远走原州山高路险,不知还需多日。

况且自她与谢琰退婚始,便已做了深闺女子万万不能做之事。再多的礼教和规矩到了此时,也该随遇而安。

二则马车本就为他所有,总不好霸占,还有……

尹婵蛾眉微垂,以相貌看他虽不好相处,却不曾伤害过他们,反倒妥帖关照。

想来,亦不会乘人之危。

此时的尹婵,全然忘记他当初慷慨解囊施予救命钱时,提的要求,本就算作另一层面的“乘人之危”。

谢厌听到尹婵的邀请时,第一瞬的反应是攥牢了赶马的缰绳。

纤长骨节发紧,目光定定透过车帘看进去。

他静立在马车前没有立刻行动。

谢厌无疑是心动的,可想到那晚露宿荒郊茅草屋,尹婵慌慌张张避开他的那一幕,便举棋不定了。

进去,怕按捺不住对她的觊觎,怕卑劣的心思吓坏了她。

但若放弃掉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便不叫谢厌,不是原州那个众所忌惮的人了。

谢厌仅仅静默片刻,便怀着不安分的心思,依言登上了马车。

他落座,淡声朝外发话:“启程。”

下属立即扬鞭,驱马前行。

-

车轿里设有茶案短桌。

阿秀不久前才给小姐沏的茶,淡淡的茶香飘在车内,好歹将这阵尴尬气消磨了些许。

小姐和公子都没有说话,对坐在茶案两边。

幸好有个小案摆着,不然更奇怪了,阿秀这样想着,朝小姐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仿佛在问就这么安静下去么?那也太难为情了。

尹婵示意阿秀将茶壶取出,另沏了一杯。

五彩银雀衔杯壶,配有錾花小勺,仅仅泡茶便用这价值不菲的器具,可以料想他家境优渥。

也是,能随随便便拿出五百两施予陌生人的,岂是普通百姓。

尹婵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眼谢厌。

后者自登上车轿,便一直坐得端正,侧着头目不转睛盯住车门的布帘,脖颈僵硬宛如落枕。

一双菱状的薄唇朝下压,两唇绷得略紧,仿佛正抑制着什么。

尹婵不明就里,将杯盏推到他面前:“公子请用。”

她的声音非南地软语,更像秋燕飞过甘泉时轻溅的水珠。轻盈婉转,袅娜万方。

谢厌心中一动,好似被那只雏燕张着翅膀挠了一下。

尹婵不懂他在沉思什么:“……公子?”

马车虽宽敞,但谢厌凭借过人的内力,依旧轻易地将她全部气息汲取。

这样露骨地感知她的一举一动,每一次说话,都像攀在自己耳边轻喃。

如此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天可怜见,谢厌四肢百骸不争气地升起一股燥意,越来越热,越来越情怯。

他飞快回头,想掩饰这种不安分的绮念,拿起短案上的茶杯,仰头往嘴里一送。

冒着滚滚热气的茶,登时被灌进了喉咙。

“公子,烫——”

电光石火,尹婵措手不及,连忙呼喊。

可谢厌已经先她一步咽了进去。

顷刻,滚烫的茶在他喉间拐着弯发着狠地灼烧,谢厌心都麻了,强自不动,抿着口,一张脸闷得又红又热。

红是烫的。

热是臊的。

谢厌想爬到车底下去。

偏偏外间赶马的下属以为里面发生惊天撼地的大事,急冲冲掀起帘子。

并煞有其事抽出长剑,正色道:“主子,怎么了?!”

谢厌忍受住脱口而出的咳嗽,瞥他一眼,很艰难,却又很镇静地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无。”

下属目光狐疑,在车内另外两人身上打转,犹豫一二后,放下帘子照旧赶路。

而尹婵早已呆呆张着唇。

这和那晚送她纸鸢的情景,简直如出一辙。

她难以置信,眼前这行事鲁莽冒失的,是一路以来眉宇常带肃杀阴鸷的“鬼面公子”。

眼睛飞快眨了眨,回神后,她急道:“阿秀,快取凉水来。”

“啊好的!”阿秀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正百感交集着,不想这、这被她紧张过头的公子,竟是如此……傻头傻脑的人。

阿秀有些别扭,赶紧倒了杯凉水。

尹婵拿过,捧着递给谢厌。

大杯凉水绕着丝丝冷气,简直是烫茶的克星。

谢厌难免心动,可望着眼前的尹婵,她一双黛眉轻拢,双目噙着自责和忧色,正眼巴巴等着他接。

他面生难色。

突然想赖掉自己这轻率又冒失的行为。

谢厌以手抵唇,飘忽着目光咳嗽两声,镇定自若:“在下耐热,无事。”

尹婵眼神停在他明显烫红的唇上。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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