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千千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放晴了，只是田间小路还泥泞的很，卫大虎和卫母葛氏刚从田地忙了一轮回来，额上都是汗，鞋子沾了泥水，都隔着外头用大缸里的水冲洗着。

许是昨晚睡得太熟的缘故，卫千千今早是生生被饿醒的，此时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配着小菜在吃早饭。

门外爹娘的讲话声却是传到了卫千千的耳朵里，是在聊他二叔要给莫家小子办酒席。

其实往年旁边村子也有那等穷苦书生考中了秀才童生，村子里的地主乡绅给办席面的，可二叔家虽然光景虽好，但却也没到能如此大手笔的地步。再加上这些年东边时不时就有战乱，朝廷并不如十几年前那般奢靡了，上行下效，村里的农户有钱也多是存在自己手里。

“他爹，你说你二哥这是干什么呢？也不是那等钱多的慌得人家，给一个外人办酒席？”

卫大虎抹着脚上的泥，摇了摇头：“说出来你也别不信，我是最了解我那二哥的。”

卫母：“难不成？”

卫大虎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想把莫凌云认成干儿子。”

“怎么想的啊？他没听过那小子的传闻吗？”

“我二哥一直盼着家里出个读书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奈何家里的小子都不争气，他前些年坏了身子又生不出了......算了，咱也别议论了，要是真有这个意思，怕不是没几天里正就要通知了。”

夫妻俩细细簌簌说了阵话，以为卫千千听不见，却不想卫千千是把他们俩的话都听了个真切。

只是等卫大虎进来的时候，卫千千只是笑着问：“爹，出什么事了啊，你和娘在外面说这么久的话。”

卫大虎挠挠头：“我和你娘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听到说官府的人今天要来我们村里读榜，里正让大伙午间都去村头看热闹。”

“要不千千就别去了，乌泱泱的人别又病了。”

“是莫凌云？”卫千千放下了碗，拿帕子擦了擦嘴。

“是，他这次考了第一，想是今后再也不用为银钱和读书的地方担心了。”卫母走上前收拾了早上吃的锅碗，放到了灶台上，话语中是有点感慨的，可能是想着了刘三那个不争气的，别说是考个第一了，连考都没考上，以后也是不指望她闺女过大富大贵的日子了。

卫千千看着她娘，突然开口问：“娘，刘三他.....”

她想就乘着这个机会告诉她娘刘三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可就在她想要开口之时，突然就听到了她娘的心声。

“是我对不起千千，打娘胎里出来就一身的病，如今给选的儿婿也并不很出息，都怪我和她爹。”

卫千千于是一下子就咬住了嘴唇，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咋了千千，你想和娘说啥？”卫母转头问。

卫千千使劲摇了摇头，然后像个炮仗一样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子，把门关上了。

“没事娘，我自己待会。

卫父卫母互相看了看，都是拿不准，卫大虎挠挠头：“姑娘大了，想啥我们也是猜不透了。”

如今是丰收的季节，地里的水稻都成熟了，趁着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卫父卫母又下地去了，临走前卫母在灶头上给卫千千蒸了几个馒头，敲了敲房门。

“千千，爹娘中午要去村头听里正说话，不回来了，我给你灶头上蒸的馒头，你记得吃。”

没人应答，卫母就想拿钥匙开门进去，被卫大虎拦住了，朝她摇了摇头：“如今也是大姑娘了，随她去吧。”

卫母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干脆没再管闺女，两人就这么出门了。

只是卫父卫母刚刚走，卫千千就探头探脑地从屋子里出来，拿了堂屋门口的小萝筐，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小河村不是大村子，村里一共也就六七十户人家，因为临近一座小山，村里的百姓大多都没有在山坡上建屋子的，多是在平坦离小山较远的地方建的。但也有那等例外。

说是小山，其实更像一个小缓坡，在这里建屋子的人家并不家家户户挨着建屋子，而是零散着分的很开。

卫千千来到表姐卫春阳家前方的时候，已经累得大喘气了，捂着胸口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正巧卫春阳在旁边洗菜，看见卫千千时吓了一跳，手都没擦干就跑了过来。然后看见卫千千脸都咳红了，赶紧进屋子拿了壶子就出来。

卫春阳把壶子递给卫千千，卫千千来不及多想，先对准壶口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慢点，慢点，你个死丫头，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过来，想找我让你爹去知会你姐夫一声行吗。”

卫千千笑笑，脸还是红的：“不想被我爹娘知道。”

“怎么？”卫春阳一眼看出了卫千千的内心所想“有心事？那行，我给你搬个凳子，你坐下来和我慢慢讲。”

却在这时，远处的小山坡上传来了几只鸡咕哒咕哒声，卫春阳一下子抬起头，骂了声脏话，

原来是鸡棚里的鸡跑了出来。

“千千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鸡跑出来了。”

卫千千刚坐下，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差点又呛到。

眼看着几只鸡就要被领头的带着跑到山林里去了，这会儿卫春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把放在鸡棚旁边的弓箭，然后迅速拉弓上弦，急跑两步，在鸡要消失在丛林的那一刻，一箭脱弓而出，直直地命中鸡爪子。

领头的鸡一声惨叫，就这么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于是乎跟着跑出来的鸡纷纷被吓得不敢动弹了，卫春阳上去就把倒地的那只鸡拎，然后把另外两只鸡赶回了鸡棚里。

鸡崽子们许是知道自己要是再溜走估计得没命了，这会儿蔫了吧唧地都钻回了自己的鸡窝里。

卫春阳麻利地关好鸡棚的门，又给额外又添了两块木板，才起身拍了拍手，对卫千千道：“得了，今个你留下来吃午饭吧，姐给你杀鸡吃。”

卫千千睁大了眼睛，吓得赶紧摆摆手：“千万别，春阳姐你留着和姐夫吃好了，我.....”

“还和我客气上了，家里的东西你姐夫不做主，不用替我心疼，我过会儿杀了，中午做个鸡汤。”

卫千千于是不说话了，她向来都不怎么擅长拒绝人，况且春阳表姐又是十分亲近的人，但她总觉得这样不太好，鸡鸭鱼肉在他们村里也是稀罕玩意。

太阳出来了，暖阳洒落下来，卫千千今日只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但皮肤白皙，在日光下好看的发光，五官长相都是十里八乡最出挑的，至少在卫春阳这个表姐眼里，妹妹更像是城里头的大小姐，一举一动都没那乡野粗俗气。眼看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只是她想，一般的男子是万万配不上他的。

这样的女孩不该只嫁给刘三那样的人的。

“跟姐说说，愁些啥呢？”卫春阳也搬了一个板凳坐到了卫千千旁边，卫千千帮她把洗菜的盆子拿过来，懂事地开始帮着择菜。

这些野菜看着新鲜，长短不一，看着像是卫春阳刚从山头挖的，几捆小葱都水嫩的很，洗干净根上的泥土，就能看到光滑的葱白，这么老多些够中午做一盆葱花炒鸡蛋了。

卫千千的手指白嫩纤细，看着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农家女孩，做些洗菜挑菜的活也够了。

“我不太想和刘三成亲，春阳姐，他不是个好人。”卫千千手上的活没听，说话很小声。

卫春阳手顿了一下，突然一把握住了卫千千的手：“是出什么事了吗？”

卫千千眨眨眼，有一瞬间想听听春阳姐的心声，但看着眼前之人有些担忧的眼神，最终还是低下来头，回握住了卫春阳的手：“没出什么事，只是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卫千千不知道怎么和表姐解释他知道刘三做了不好的事情，本来以为表姐会继续追问他，没想到春阳表姐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千千，如果你真的确定刘三不是什么好人，不用你去和姑父姑妈说，我定也是不会让你去跳那个火坑的。你知道的，我当年也有个自小说好的成婚对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该安安分分地嫁过去，但我遇到了你姐夫。”

“我这些年和卫家决裂，过得肯定不如在家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看，如今我也不是以前那个病秧子了，拉弓放箭都被你姐夫教会了。”

“所以千千，如若你不想与刘三成婚，定不要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就草草嫁了。只是这事也难办，村里无故退婚是要被说闲话的，除非那刘三一家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那......爹娘应该会被人说吧。”卫千千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你先安心着，”卫春阳道“我让你姐夫先去打探打探，放心千千，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总归会露出马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