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璟鸿回眸,面色已平静得宛若一谭死水:“表叔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萧青远被问住了,须臾,叹了口气,“你姑奶奶想让我给萧家留个后。”
何璟鸿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发自肺腑地笑了下:“没想表叔有一天,也会妥协。婶婶刚进门,是得陪着。不过闺房之乐再好,表叔也不要忘了回平虎城建功立业。”
话一出口,迎来的是萧青远的白眼。
“你小子,现在都会打趣我了?”
说到新妇,何璟鸿的眼睛又不自觉地暗了两分,不想让心事被萧青远洞悉,掩饰地挪开目光。
萧青远早就察觉到了,搂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不如今晚出去喝两杯?”
何璟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等会就动身回安阳镇。”
萧青远笑了两声:“你小子,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我也不强留你,回去的路上,好好注意安全。过一段时间,我就跟你婶婶回平虎城了,到时候你要是想见我,就去平虎城。”
何璟鸿沉默片刻,缓缓转过头,认真道:“表叔,你若是不喜欢婶婶,过个一两年,便休了她吧,还她一个自由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朝的女子出嫁大多身不由己,她们都是无辜的。就算婶婶再不好,你也不要伤害了她。”
萧青远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敛住笑容,道:“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
何璟鸿沉默了。
他这表叔,看起来虽然很不靠谱,但是人却极好。
有他这一句承诺,婶婶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会好过一些。
萧青远看见他黯然神伤,心里有些愧疚,不过一想到如实相告之后,会害了自己的小姑娘,便决定守口如瓶了,只是安慰似的拍着何璟鸿的肩膀。
*
萧青远没想到,他和何璟鸿在花园里勾肩搭背的一幕,被跟过来的安珠看到了,传到了萧夫人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
于是半柱香后,两人一同出现在客堂。
上面坐着的,是大病未愈的萧夫人。
萧青远蹙眉道:“母亲的身子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萧夫人目光轻轻扫过他们两人的脸上,淡淡一笑:“每次璟鸿来了,我都有事缠身,没空见他。这次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间,便想见见。”
话音刚落,萧夫人的目光便停驻在何璟鸿的脸上,认真地打量着,心里着实惊了一把。
何璟鸿与萧夫人对视一眼,便垂眸望着地面,恭谨地拱了拱手:“璟鸿见过姑奶奶。”
萧夫人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初:“这就是璟鸿吧,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一家人,不必见外,都坐下吧。”
萧青远和何璟鸿并排坐了下来。
萧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到何璟鸿身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按理说,何璟鸿虽然不是林氏所出,但也是何家最小一辈里的唯一子孙,和他们萧家关系密切,她感念何家当年的恩情,对何璟鸿应该是爱屋及乌的。
尤其是何璟鸿性格温和,又长得一表人才,是她喜爱的那一类孩子。
可偏偏,她对何璟鸿就是没有任何好感。
原因就在于,何璟鸿和萧青远在平虎城传出来的风流韵事。
传闻都说,萧青远三十还未娶妻,就是因为与何璟鸿有断袖之癖,如果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便也罢了,可偏偏嚼舌根的正是林氏,难免不让人多想。
因此这些年,何璟鸿陪同萧青远踏进过萧家几次,她都视而不见。
何璟鸿从进屋开始,就感受到萧夫人那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抬眼,语气温和:“听说姑奶奶病了,请过大夫了吗?”
何璟鸿虽然是武将,可是身子消瘦,长相俊秀,举手抬足间颇有儒生的风范,即便静静地坐着,也不会让人忽视。不笑起来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萧夫人回了神,答道:“请过了,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如果没有记错,你现在十七岁了吧?”
何璟鸿眸中含笑:“是。”
“娶亲了吗?”
何璟鸿面色微僵,半响后,摇了摇头:“未曾。”
闻声,萧夫人情不自禁地蹙下眉头,眼神转到萧青远身上,意味深长道:“你表叔三十岁了才娶亲,你可别学他,整天浪迹烟花之地。与他同年岁的,都儿女成群了,他自己却没个着落。”
何璟鸿不知道萧夫人为何谈到了婚事,刹那间勾起了伤心事来,失落地别开目光,正好看向萧青远的方向。
萧夫人见他面色不对,心里越发狐疑。
原先她对他们两个的同袍之谊就半信半疑的,这下倒好,看见何璟鸿面色不对,觉得是自己戳破了那层纸,让他们觉得尴尬,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了。
“你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定亲了。听说你常年在外,两三年才回一次家,你母亲在这事上难免疏忽,改日有时间,我跟她提一提。说起来,我倒是有几个看好的,年纪跟你相仿……”
萧夫人以前可不是一个喜欢当红娘的人,除了整天念叨自己的婚事,对别人都是不上心的。
也不知道今日是刮了什么风,越说越离谱,萧青远侧头,发现何璟鸿面色有些不自然,下不来台,出声打断萧夫人:“母亲,您又来了。璟鸿还未及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期,要是沉溺于儿女之情,岂不是浪费了他的才气?”
萧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自个儿找不到媳妇,就不想让别人找着了?要不是我张罗,你现在还孤身一人呢。”
萧青远讪讪地低下头,揉了揉眉心:“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萧夫人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比璟鸿大了一辈,跟他是知己好友,也不知道帮他张罗张罗,有你这么当叔的吗?”
说到最后一句,萧夫人特意提高了音量。
原本只是想帮何璟鸿解围,没想到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萧青远只好赔笑道:“母亲说的是,以后要是璟鸿有心仪的,我一定会帮他张罗。他年纪还小,您就别操心了。”
被萧青远这么一搅和,萧夫人忘记了跟何璟鸿见面的初衷,也没有心思再谈下去,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何璟鸿待了一会,便告辞离开了。
萧青远也没在屋里多逗留。
萧夫人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奇道:“越儿,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真的有断袖之癖?”
越嬷嬷脸色微变。
断袖之癖在大琼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并非不能道说。
好这一口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以前林氏在萧夫人耳边煽风点火的时候,越嬷嬷也在场,只当那是林氏为了排挤何璟鸿这个庶子的说辞,听听也就罢了,并没有往深处想,没想到萧夫人真的上了心。
越嬷嬷忙道:“夫人,外头那些传言信不得,您可别听信谗言。”
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别人说就说了,毕竟悠悠众口堵不住,可要是夫人自己都觉得公子好男风,那可不得了。
如果公子跟何二公子之间真有猫腻那还好说,如果没有,到时候林氏一听到此事,肯定又煽风点火,两位公子迟早有一天会生出嫌隙。
何二公子前途似锦,总有一天是要继承何家家产的,公子孤立无援,多个朋友多一份助力。
“我心里自是不愿信的,可青远三十岁了,都不愿意娶妻。现在梓柠进府几天,两人也没有圆房。我这不是担心……”萧夫人难以启齿,索性就闭了口。
萧家就只剩下青远这一个独脉,她心里当然是往好的方向盼着,就怕青远真如外头所说那般好男风,那她就得重新想个计策了。
“若他真的有那个想法,我就不能耽搁梓柠这个好姑娘,得帮梓柠另某生路。”
越嬷嬷道:“夫人真是越说越糊涂了。公子他心心念念萧家的荣辱,迟迟没有娶妻,是没有心思去考虑成亲的事情罢了。这话您在奴婢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能跟其他人提及。”
不管怎么说,越嬷嬷都是不愿意相信萧青远好那一口的。
萧夫人叹了口气:“也罢,不说他了。”
*
话说那一日林氏从萧家离开后,说是去杏花村见故人,其实是去找大夫。
那大夫,以前救过她的命,医术高明,她看见萧夫人旧疾复发,便想着把人请到萧家,帮萧夫人看病。
可事不凑巧,她到萧家那天,那个大夫刚好出远门了。她在杏花村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人,倒是巧遇了王婆子。
还没来得及询问王婆子为何出现在杏花村,王婆子就把云浮的事情抖出来了。
林氏听后,大惊失色:“你是说,那贱蹄子没死?”
王婆子紧张兮兮地望了望四周,把门关上,压低音量:“夫人,也许是我看错眼了。那天我到河边走动,看见有个人从眼前跑过,长得像她,但不确定是不是,便一路跟到了这儿。没想到把人跟丢了。”
“如果她真的没死……”林氏声音发颤,刹那间汗流浃背,焦灼地揪着手里的巾帕。
王婆子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氏的反应,发现她慌得六神无主,心里便镇定了些。
“夫人先别急,我也就是猜测罢了。还不敢下定论,不然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您了。”
原本这个秘密王婆子是想死守的,不过见到林氏后,自己也乱了阵脚。前思后想,怕以后云浮回来,反咬一口,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不管云浮结局如何,林氏都会怀疑她,两人主仆缘尽,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不如趁着人还没出现,先倒打一耙,捏住先机,把林氏先稳住了。
林氏彻底慌了,在屋里来回踱步,不知所措:“我记得那日她浸入河里以后,并没有人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那猪笼子只要稍微用点力气,也是能挣脱的,如果她识得水性……”
想到这儿,林氏已经是脚底发凉,寒毛卓竖。
那天她只顾着把人弄死,回家以后,为了避嫌,没有出门,也没有派人打听过云浮的尸首。
如今听王婆子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自己太大意了。
林氏慌里慌张地抓住王婆子的手,问道:“你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听到云浮还尚在人世的那一刻,林氏怎么都冷静不下来,也无暇思考王婆子这话有几份真假,又为何没有提前通知自己,而是先跑过来找人了。
她现在,挂念的只有自己的名声。
王婆子摇了摇头:“我追到了这附近,便找不到人了。夫人先别急,如果她没死,肯定也不会跑得太远的,我们不能慌了阵脚,得尽快想个对策。”
“对,不能慌,不能慌。”林氏虽这么安慰着自己,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你觉得她要是没死,会去哪儿?”
距离云浮逃跑已经过了几天,王婆子心绪早就平稳下来了,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回道:“她死里逃生,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求助。就是不知道她在何家这些年,有谁与她关系要好。”
王婆子说到此处,林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情平缓了些许,坐下来,认真地思考着。
“夫人可有眉目?”
林氏细细回想着云浮在何家时接触过的人,倒真的想起了这么一个人来,猛然抬头:“李梓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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