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滚滚大雪中,霍钊一袭玄色披风罩着墨色领袍,高束的墨发在北风中回旋。

凤眼瞥向那抹鹅黄的身影。

兜帽的毛领子在风中瑟瑟抖动着,殷婉就站在台阶旁边,帽子底下,她的神情格外温柔,连同浅浅鹅黄的衣领好像都跟着跃动了起来。

那男子低头说着话,她亦浅笑回应。他们唇角都带着笑意,显然相谈甚欢……

甚至,他还托着她手腕。

霍钊就这么冷眼看着,直到二人道别,各自离去。

侯府旂牌还在对面的马车帘外摇动,跟在后面的阿东踮起脚确定了好半天,才发现另一辆是翰林院颜府的马车。

“侯爷,奴才听说殷家和颜家交从甚密,先前殷大学士还是颜公子的恩师呢,估计这趟是故人相见,问候了一两句……”

“我问你话了吗。”

霍钊斜看阿东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继续驭马向前。

他重新回到冰道旁,身边几人身穿甲胄,均是他的卫戍兵卒。

今冬路上冰冻得厉害,城北靠近山道更是如此,几近天险,各营阵兵卒每日例行巡逻,他今日下值后也特地来了一趟。

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幕……

合围的队伍内,宿戈也跟在旁边,直到霍钊巡查完毕,留人值守,他才驾马到近前。

宿戈道:“侯爷,属下方才确认过了那批香料。近日进出府里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绣云楼送来的太夫人前阵子定下的女眷冬装,还有两个为老夫人治疗头风的医工出入。”

“除此之外,倒没了……不过,殷家那边还给夫人送了封信过来。”

殷家?

霍钊轻轻一嗤,旋即又排除了这种可能。

她家人,怎么可能送那种东西进来。

给自己的亲女儿添堵?

“属下这就继续去查那几批东西。”

“嗯。”

收拢缰绳,霍钊调转马匹,转身之际,他眯起眼,向殷婉方才的方向看去。

那边早没有人了,但沿街的铺口热闹依旧。几息,他把所有的铺面都记下,改道离开。

日暮四合,他返回永霁堂。

霍潞不知何时来了,蹲在屋侧的廊下,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黄狗逗弄,正是殷婉先前养在院里的那只小可怜。

霍钊沉了沉眉,也不说话,抬脚继续往屋里走。

霍潞这才看到他,松手扔下狗小跑过来,怯怯抬眼,“大哥,你回来了!”

“有事?”霍钊问。

霍潞捏捏拳,鼓足气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过些日子京郊要办马球大会,和我交好的姑娘们都要去观礼,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准我去。”

她心里打了算盘,去了当然是要打个几局的,可这话要说了,大哥肯定不同意。

霍钊没看她,仍在继续往前走,“不准。”

“我就去看看,大哥就让我去吧!”

霍潞没辙,央求道。

“看看?等到时候没人管,你又要闹着上场。”

霍潞急了,“不就是打个马球吗,旁人都能去,怎得你非要百阻千拦的!”

“你和旁人能一样吗?先不说这两日阿娘正在给你议亲,就别的未出阁女子,哪儿有你这般天天出去抛头露面的。”

霍钊厉声道,“毫无规矩!”

霍潞涨红了脸,“真不知道大哥说的是什么规矩!连腰牌也不给我,搞得我出门还得求阿娘。哪儿有你这样当兄长的。”

看着面前根本无动于衷的兄长,霍潞憋满了眼泪。

“若是二哥还在,他对我那么好,肯定……”

“你二哥已经死了。”霍钊终于停下脚步。

“……”

话堵在喉咙里,霍潞喉头一哽再哽,最后是哭着走的。

霍钊眉峰压聚,眼底带了些疲惫,他回到书房,坐下深深吐出一口气,正这时,靴边被莫名被什么东西挠了挠。

小黄狗前掌搭在他脚上,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头。见霍钊看它,小可怜极清脆地汪了一声,好似和他有多么亲近一般。

“……来人。”

霍钊避开足下,朝外道。

阿东很快进了来,看这情况,当即要抱狗。小可怜却不理,继续往霍钊脚后靠,小小鼻子也一缩一缩,边动边颤地咬他衣摆。

阿东自然不敢去霍钊那边,只得尴尬站在原地、等着。

霍钊忍无可忍,最后冷着脸,单手捞起狗来,迈过门槛,把小可怜丢到书房前的花丛里。

“奴才这就把它送回去。”阿东忙道。

霍钊转身,背影带着些不耐烦。

“叫她自己过来拿!”

就为着只狗?

阿东一愣,准备抱狗的手放下,又领命跑去后院。

殷婉回来不见小可怜的踪影,已经着人寻了两圈。眼下听到这消息,披了外氅便赶紧过来。

霍钊在屋里处理公事,这时候天色将暗,却还没点灯,里面只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仅存的光亮照在门槛处,他坐得笔直,影子直直映在地面,哪怕她进院,也没有移动分毫。

殷婉没怎么来过这边,但也知道他书房等闲不能靠近,于是只站在门外面,很快地找着。

小可怜极有灵性,闻到熟悉的味道,迈着小短腿便往外跑,在她弯腰之时跳进她怀里。

殷婉松了口气,遥遥冲对面人影一拜,低声道:“侯爷。”

霍钊搁了笔,远远的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到一句。

“别再让它乱跑。”

声音冷冽地不带一点情绪。

殷婉颤了一下,怕他要赶走小狗,连忙道:“是妾身的疏忽,没让人看牢它,往后再不会了。”

待殷婉道完歉,霍钊从桌案后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她道:“过两日的祭礼,我的意思是出门进香。”

殷婉有点诧异。还没反应过来,霍钊就继续说道:

“地方就定在成华寺吧,你准备家里的出行事宜就好,到那边的事不要管。”

听清楚他话,殷婉猛地愣住了。

成华寺?

怎么偏偏选了这里。京中人人都知道殷家长女在庵堂养病,去的正是成华寺旁的渡云庵。

城外多的是有名的寺庙,而今一大家子出门,却特地要去那里,等到时候全城都会旧账重提,重新说起她们姊妹的婚约。

是他忘记了吗?

可这种事,她又不能开口。更何况,假如,是他特地要点她呢?

殷婉站着不动时,霍钊已经绕回去坐下,他道:“行了,领着你的东西赶紧回去。”

显然他已经决定好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让她多说。

“搅扰侯爷了。”

抱着小可怜的手紧了紧,她安安静静离开。

回到抱雪院后,殷婉便坐在窗下。

小可怜估计是看主人心情不好,也不像往常那般蜷在她身边了,蹲在地上,小爪子一搭一搭地挠妆台下的箱笼。

殷婉看到,撑着颌,一时更是难过。终于忍不住,挽起袖摆蹲下去。

箱盖上已经落了薄薄灰尘,她打开,却没敢往里看,只伸手探向箱底的一角,手指触碰到锦匣。

很久没动,整个匣子冰冰凉凉的。

她摸着它,刺骨的寒意传上来,她心里愈发无力。

冬至后不久便是霍钰的年祭,侯府没打算大办,一来怕长辈们哀毁过度,二来,毕竟他连衣冠冢都没立……

就这个姿势蹲了很久,她起身,腿脚都麻了,眼前也昏昏沉沉。

小可怜窜进她怀里,殷婉揉了揉它,手指陷在温暖的毛里。“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这么安静。”

她安抚小狗片刻,看着又下起雪的窗外,心里隐隐希望雪下的再大些,倘若后日天气不好,封了道,兴许就不用去外城祭拜了。

她回到床边,闭眼躺下,等了很久才艰难地入眠。

然而天气并没有按殷婉所想的那样,次日便放晴了,地上干干静静的。

栖冬一早得了消息,进门看到自家主子一点点安排车马整理行装,满腹怨气。

“夫人,您受委屈了!”

殷婉没接这话,转而道:“你递信给家里,让长姐那几日尽量别出静修院。”

殷姝住在渡云庵的小院中,哪怕要去那里,不露面也是好的。

栖冬按着殷婉嘱咐,去门房处送完信绕回来,不由觉得头痛。

“大小姐哪儿是听劝的人,怕是咱们提醒她也根本不会在意呢。”

殷婉也知道是这样,便索性不再去想,忙着把答应韩掌柜的字写完。

郁郁好几天,冬至当日,侯府一行人还是按着计划启程了。

车马沿着崎岖山路而上,亲兵在侧保驾护航。

为首的便是太夫人的马车,其他家眷的紧跟其后。枣木的车壁在深冬光秃秃的林木中很是惹眼,但再好的木材也挡不住从缝隙渗进来的丝丝寒风。

车厢里,殷婉端坐着斟茶,和霍钊保持着不近的距离。

他抱臂靠着车壁,正阖眼假寐,殷婉也是上车前才从阿东那儿听说,昨夜霍钊在外城一夜未归,天光擦亮才匆匆回府。

她看外边晃眼,伸手要给把车帘放下去,可刚碰到帘边,霍钊立刻醒了,眼神森冷地看向她,似乎很不高兴。

他足有半刻钟没说话。冷滞的寒气在车厢内回旋。

山道愈加陡峭,马车咯噔直响,那响动越来越大,最后连侧边小桌都移了位,霍钊抬腿,一脚把桌案抵回去。

他突然问:“你腿上的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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