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秦婆怎么看着像个老骗子?”
承影将剑穗拿在手里仔细察看了一番,针脚做工确实是一流,可这性子确实有些乖张怪癖了。
“什么骗子呀,人家年轻时候可是一结难求的,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身子支撑不起太大的工作量,又没有传人,所以铺子才慢慢没落了。”
“花了你多少银子?”
承影将剑穗挂在剑柄上,那柄青剑瞬间变得没那么凌厉了。
“十两银子……”
因为预判到可能会被他说教,所以祁雪下意识地缩着脖子躲的离他远了一点。
“十两???”
承影果真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高了几个音调反问道。
祁雪皱着小脸等他说自己大小姐秉性,但等来的是他微红着耳垂轻轻说了句。
“谢谢。”
还有一点祁雪没告诉他,这同心结是花朝节那日同游的一位小姐妹告知她的,说是从父母那代传下来的,灵的很,两代婚姻都十分圆满,,所以祁雪才动了去再请婆婆出山的念头。
那婆婆本不愿再接活,是祁雪说要送给她的心上人,以求这同心结能带给自己好运,软磨硬泡了许久婆婆才应下的。
那块玉佩是父母亲赠她的出生礼,可以说是见证了她的前半生,陪她上树摘花、下水摸鱼,百般调皮之间都没被碰碎,也算是个祥物了。
当时的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与他来日方长,一厢情愿总会变成两情相悦,可如今看来,只有她一直活在自幻想的计划里,承影从未将她算在未来当中。
这几日频生事端,她这才找到机会去取。可是这一来一回,心境已然大变。现在这物件,只当是对她这一段不可言说的爱恋做一个交代罢了。
不过看着承影自从挂上,手指就不断探向剑穗,摩挲着那块玉佩,好似爱不释手的样子,祁雪便想这也值得了,至少有此物日日伴着他,他不至于忘了自己。
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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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早些回客栈休息吧?”
承影胳膊上挂着的,手里拿着的,皆是她一路逛街看着喜欢的小玩意,不知不觉买了许多,承影再难拿得下,于是想劝她早些回去。
祁雪明白他意思,看着天色将晚,找了个两个小童,给了他几个铜钱,让他们把东西送到他俩所住的客栈,他俩则找了个饭庄准备用晚膳。
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主要是因为没有祁雪说话,承影更是个不会找话题的,所以两人只顾闷头吃饭。
承影感觉回到了往日的生活,没有别的声音,他便能静心想自己的事。
可此刻他想的却是,为何自己那天答应了她要多陪她几日,而且这几日愿意任她差遣。他想不清楚,只知道是心中是想这样做的,于是便这样做了,没有缘由。
盘里的饭菜渐空,祁雪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开口道。
“我还是想去瀑布边看看。”
承影以为她是对贵妃冢念念不忘,还是想入内探险一番。
“没了玉玦做借口,老高不一定会放我们进去。那里面的机关设计精巧,其中原理我还没摸透,没了老高领路,我没把握护你周全。”
上次入墓时,老高也只把他留在了外室,自己去内室取了玉玦,出来才拿给他,所以还有太多潜在的风险,他不想让祁雪也踏入其中。
“谁家好人生辰这天下墓啊!”祁雪娇嗔道,“我没打算进去,就想去旁边看看。”
这里的每条路我们都一起走过了,就差那里我没有陪你走过。
承影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今夜月影澄澈,山野间寂静一片,只余水声飞溅,恢弘非常。
瀑布前的平原绿草葱葱,柔软得像是天然的地毯,不知情的人绝对以为这里是个踏青的好去处,在此曲水流觞,吟诗作对,怎会知有位外嫁的公主被葬于此处,囚禁灵魂。
“我总觉得这外面的月亮比京城的亮。”
祁雪直接席地而坐,拍拍身边右侧的草地示意他也来坐。
承影感觉山风是从左侧吹来的,所以直接坐到她左边,放下手中拎着的从饭庄买的花酿,拆开两壶,递给祁雪一壶。
店家说这花酿是采了初夏荷塘里的露珠酿的,所以除了樱花的香气,还带有荷叶的清新,是他们店里独有的味道。于是祁雪就大剌剌买了几壶说要夜里喝。
“这天下共看一轮月亮,哪里有差别。”
祁雪仰着头灌下去半壶佳酿,山风一吹,微微的眩晕感让她沉沦,眼前的景色模糊了几分。
“我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寒水村了。”
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在月光的映照下升腾出层层水雾,那水雾的形状不断变化,若游龙一般,翻上潜下,好生鲜活。
承影侧着头看向她,挑了挑眉表示愿闻其详。
“龙潜深渊,睢盱寒水。说不定这潭水下藏了条真龙,在此地镇压,守卫一方和平呢。”
承影自是不信这些,但看她开心的模样不想扫她的兴,附和道。
“老高说这山名为云蛟山,此处又为龙脉尾部所在,真龙倒是不一定,但是藏了条蛟龙倒是极有可能的。”
祁雪抬手指向京城的方向,苦笑道,“真龙,真龙正高坐那宫殿之上,挑选着下一个被他操纵人生的人呢。”
承影虽然知道这般非议当今圣上实为不妥,但他本就是个散漫逍遥之人,所以并不在意祁雪所言,只是看着她难过的表情,也端起酒壶,陪她共饮了一口。
“官宦之家的子女,都难逃被摆弄的命运,我以为我能逃过,但终究仍难独善其身。”
“较之那些饿死、冻死在路边的无名之人,你们不愁温饱,光风霁月,已经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了。人要得到什么,总归要牺牲什么的。”
承影小时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象,所以他总认为那些表面君子的官宦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人命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等自己长大了,才发现自己也活成了这个样子,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分为两种,绊脚石和垫脚石。
但祁雪不一样,她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明明也该像那群豺狼虎豹之辈追名逐利,却偏偏向往着潇洒自由的生活。但她过惯了奢华的生活,又怎知她所追求的自由背后又要让她牺牲掉多年以来的习惯呢。
“你说的对,人总是不满足的,眼光总是放在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上。更可悲的是,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生来便拥有的东西,其实早就被命运标好了价格,逃脱不掉,总该要回去还债的。”
早在和承影说开的那日,她便传了信回家,让父亲安排侍卫来接自己回府了。
她明白,她逃脱不掉自己的命运。哪怕不是太子,也总该是哪家名门的公子,能够给自己的父亲在朝中扩大势力带来最大的好处,这是她这十几年衣食无忧的代价,哪怕母亲再怎样骄纵她,这也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其实我母亲答应过我,待我过了二八生辰,就让我出去闯荡江湖。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日,我竟然会认清事实,放弃幻想,决定继续过我原来的生活。”
当时只觉得是母亲心软,答应自己的要求,如今看来,是因为母亲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江湖中存活下去,只可能受了挫、碰了壁,再乖乖回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既然得到了家中的应允,那为何还要提前逃出来?”
承影想起第一日见她时的狼狈模样,心想如果能得到家中的保护,定不会让她陷入到如此险境当中。
“我这次从家里逃出来,是因为我听说自己要被赐婚了。”
祁雪的语气故作轻松,可承影听出了她心中的不甘不愿。
“赐婚?”
“是啊,在这世道,女子不都是被作为交易的筹码吗。布衣百姓家里是这样,名门望族家中更是如此。”
承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一时愣住,不知说些什么。
“在常人看来,那肯定是个好姻缘吧。”
现在成为了太子妃,待太子登基后就顺理成章地坐上皇后之位,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与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共度余生,不愿意自己的一生都被别人操控在手里。不过你说的没错,人拥有什么,就一定要牺牲什么的,是我任性了。”
承影看见她眼角有颗晶莹如珍珠般的泪水滴落下来,砸到她衣襟上,洇成一朵花。
他将手伸向她单薄的背,想拍抚着安慰她,但那只手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祁雪用手背抹干眼泪,举起酒壶继续往嘴里灌着,嘴角流出的清酿也漏在衣襟上,和泪痕混在一起,再难看清。
醉意涌上心头,祁雪迷蒙着眼睛望向他。
“你会记得今晚的月亮吗?”
“你醉了,别喝了。”
承影答非所问,夺去她手中已空的酒壶。
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以前从未在意过月亮的圆缺,但今后的每一次,他见到月亮时,无论圆缺,都会想起祁雪那双忧郁的、隐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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