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间承影已知高继昌没有恶意,只当玩闹,但没想到自己身子已经弱到这个程度,面对自己的手下败将还能落得下风。
当那双木筷落地的时候,两人的表情都瞬间凝重起来。
高继昌自知两人武功的差距,如今这个结果只能说明他羸弱的身体状况,无论他面上再怎么强撑都无法再遮掩。
手指搭上他脉搏,较之昨日已平稳了许多,不过却全无习武之人的劲力,若是不快些找到根源所在,只怕他这一身好功夫终要皆废。
“现在虽无性命之虞,但还是要赶紧去寻个名医瞧一瞧,老夫没甚本事,实在诊不明白。”
承影点点头,默默收回手,将卷起的衣袖放下。
“他身子还没恢复,此处离村里有些距离,就别折腾了,先暂且宿在我这儿,等好些再走吧。”
对老高的提议承影没言语,低头拾起筷子,掏出块方帕,擦拭干净后继续吃饭。
只要他还有命回到山中,师父定有法子治他。
祁雪一直盯着两人动作,所以那方帕子她也瞧的清楚。
一看便知那布料已久经年月了,但被洗得干净,所以只是旧。帕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海棠。
海棠无香,寓为苦恋,少有人绣在帕上。不知是哪个姑娘赠他的,能让他如此珍视。
面上虽不动神色,但一丝酸楚泛在心头。
祁雪搁下筷子,轻飘飘道了声“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然后拎着裙角下了船,上了岸。
余下的两人自是不知她的女儿心事,只当她是忧心承影的身体,兀自出去散心了。相顾无言,只继续吃饭。
承影嚼了口白灼菜心,盘算着接下来几日的进程,突然想起今日是祁雪的生辰,原本二人过了今日就该分别的。
“老高,我还有一事相求。”
此时没有祁雪作为连接两人的桥梁,老高单独对待这个毛头小子是没甚过多的情感的,更何况他还以为承影是褚家的后代,不论是前朝的旧事还是两人曾大打出手的恩怨,高继昌都没理由帮承影做什么私事。
于是听闻他有事相求,老高抬头瞥他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头去将那颗沾满汤汁的鱼头夹到自己碗里,细细嘬吸起来。
见他毫无理睬之意,承影强迫自己吞下这口气,毕竟如今人在屋檐下,而自己身体虚弱,他也算救了自己一次,于是取下自己的荷包递到他面前。
“麻烦晚上带碗长寿面回来。”
半晌,老高才从碗里餍足地抬起头,擦了擦胡须上不小心沾上的汤汁,拿起那荷包颠了颠,轻笑了一声。
这小子不仅脸臭,还穷。
真不知祁姑娘到底缘何会喜欢上他。
“你今日生辰?”
承影摇摇头。
“是泱泱。”
“泱泱?”老高反问一句,后反应过来接着道。
“哦,是祁姑娘啊。泱泱是她乳名吧,还挺好听的。”
承影不知名字的讲究,只当是个代号而已。
“京城贵女在闺中时父母皆以乳名相唤。”
老高这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女子出嫁后为了以示夫妻感情和睦,有人也会让自己的夫君以乳名相唤。
这祁姑娘看来是用情至深啊,可惜这小子实在是不解风情,也难怪祁姑娘要放弃了。
承影垂首不语,虽然老高没说,但他也从他语气中感受到,这名字也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叫的。之前她和自己说的时候自己还不在意,此时方体会到她从一开始就将极柔软的部分暴露给自己了。
“既然是祁姑娘的生辰,那老夫来安排就好。”
高继昌一边说,一边将手中荷包又抛回给承影。
承影见他坚持如此,便不再与他争执,略一颔首,低声道。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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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天色将晚。
白日里祁雪在附近山野中乱走一气,等心中情绪排解不少之后,她便冷静下来,回到村里的客栈,去了些换洗衣物还有必需品一类的回来。
远远地就见江上独留孤舟一扇,内室却没烛火的亮光,似是无人在内的模样。
祁雪扁扁嘴,这两人去哪儿了,不会寻了个地方又打架去了吧。
这般想着,加快了脚步。
踏上画舫,错落的脚步使得船身微微荡漾了几下,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向远处散去。
祁雪放下手中不轻的包袱,搓了搓勒红的手指,一边探身一边喊道。
“承影——老高——”
无人应答。
祁雪烦躁了几分,本来这奔波了一天就有够疲累的,口干舌燥,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心中正埋怨着,撩开帘子准备去内室找水。
可她刚进内室,烛火瞬间点燃了起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
祁雪惊呼出声,见到承影、高继昌两人齐齐站在两侧,正吹灭手中的火折子。
桌上摆了五道佳肴,一看便知皆是饭庄的招牌,还有一碗素面,正对着她的位子。
“没想到你会回来这么迟,这饭菜都有点凉了。”
老高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前凑了凑,小声祝了句。
“祁姑娘,生辰快乐。”
祁雪只觉一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对老高道声谢后看向承影。
承影心想零点时分已经和她祝过了,便不必再讲一遍,于是招呼她落座开饭。
祁雪笑意盈盈,落在主位上,先行动筷算是开席。
饭菜虽然凉了,但仍别有一番风味。
及笄礼时的生辰宴排场比这不知要大多少倍,可却不比当下开心半分。
因为那场生辰宴总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借口,是个由头,来赴宴的人们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趋炎附势罢了,赠她的贺礼虽然贵重但并无心意,反倒是一堆累赘,让父亲派人细细记下以方便来日还礼。
就连请了戏班子来看戏时,也被众人嘈杂的闲聊声吵得全无兴致。
此刻虽然冷清了些,简陋了些,但她却能体会到两人的真心,这对她来说才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席间,承影与老高使了个眼色,老高便起身悄悄贴着墙壁离开。
祁雪知道他俩本意该是不想让自己发现,可是这饭桌前左右就他们三个人,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看着一个人离席。
“老高干嘛去?”
承影颇有些无语地扶了扶额,好像在埋怨老高的偷偷摸摸,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出恭……”
祁雪嗤笑,心知两人应该是做了别的准备,便识趣地没再多问。
窗外穿来一声杜鹃啼叫,祁雪正诧异哪里来的鸟,没等她问出口,承影就起身邀她出去散步消食。
祁雪应下,随他下了画舫,沿着河滩一路走着。
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祁雪悄悄调整了位置,让那影子看起来紧紧挨着。
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把戏,也让她心下欢喜。
“就在这儿歇会吧。”
承影说道。
祁雪也乐得配合,随着他的目光也向天边看去。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缕细烟窜向苍穹。
“哇——”
祁雪此时已猜到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但还是很配合地给出反应。
但是,原本在天上炸开的烟花,闷响了一声后就销声匿迹了。
所以祁雪的反应此时就显得有些做作,她尴尬地咳嗽几声。
“刚刚,应该是,哪户人家,放的,闷炮吧,呵呵呵,还挺响的。”
承影再度扶额。
老高回来时兴冲冲说,买这菜肴花了他大多数银子,没钱买上好的烟花了,正巧有一家打折,他剩下的钱刚好够。
那时承影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没成想,果真出了差错。
天边又有几缕细烟扶摇直上,初时劲力十足,但最终都落得和之前一样的下场。
祁雪想尽办法想缓解一下此时的尴尬,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时面对这个场景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回去吧。”
夜风微凉,承影也不想两人再在此处受罪,于是转身准备回去。
他话音刚落,仿佛为了争一口气一般,一颗烟花在空中炸开,散成无数个光点,如流星一般缓缓划过,然后下坠,最后熄灭。
“哇——”
终于等到预期的场景,祁雪比刚刚叫的更大声了些,意图抹去刚刚的失败经历。
承影也松了口气,回到她身侧,仰望这满天的绚丽。
“许个愿吧。”
祁雪侧过头去看向他。
可他仍看着天上的烟火,喉结随着他话语一动一动的。
“世人不是都说生辰这日许的愿能成真吗,试试?”
他的眼睛倒映着漫天璀璨,仿佛一切美好都藏在他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祁雪看的痴了,直到他转过来对上她的眼神才晃过神来,于是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装作许愿的模样。
心脏跳的厉害,他的眼睛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引诱她一步步陷落下去。
只是不知以后的日子,还能否见到这双眼睛了。
祁雪长叹了一口气。
惟愿身侧人此生无病无忧,拥有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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