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你说你今年都二十四了,咱村里谁家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还没娶妻啊?就你!天天摆弄你那画里的人儿,你是指望那张纸片给你生小纸片呐?!”

陈大扒拉过一张矮板凳,坐在陈君迁床前一脸痛心地控诉陈君迁的不孝行径。

“你娘去得早,就操心你的亲事,给你定了门亲你又不要……你!你早晚是要把我也气死啊你!”

陈君迁被吵得头疼,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来:“爹,人沈老爷跟咱定亲时正仕途失意,后来重回上京,这事就没再提过。如今要把女儿下嫁给我也是因为家中落难,又不是人家自愿。我要真把人给娶了,这不是趁人倒霉占人便宜吗?万一哪天沈老爷翻案了,我是让人大小姐归家还是不让?”

他话说到一半,陈川柏从厨房端了菜饽饽进来给他。

山里人家能吃的东西不多,地里种的菜还没熟,好在眼下这个季节,山上野菜多得是,摘回来洗净切碎,混上少量的黄米面上锅一蒸就是一餐饭。

陈君迁摸摸自己的肚子:“别说,翻了七八趟山我还真饿了。”

说着就伸手去拿菜饽饽,可还没挨着菜饽饽的边,手背就让陈大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

“还吃!沈小姐马上就到,你不娶你就别吃我做的饭!”

陈大说完瞪了陈君迁一眼,从陈川柏手里端过那一大盘子菜饽饽,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转身出去了。

陈君迁皮糙肉厚,被打一下也不疼不痒,见陈大要走,抻长了脖子问他:“哎!还下着雨呢,你干啥去?”

门外传来一声没好气的:“我去山上收我的神通去!”

陈君迁和陈川柏兄弟俩对视一眼,“吃吃”笑了起来。

笑完了,陈川柏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菜饽饽塞给陈君迁,朝他挤眉弄眼:“呐,我厉害吧?是不是很有先见、先见……什么来着?”

陈君迁照着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先见之明!”

陈川柏“哎哟”了一声,躲到一旁揉脑袋去了。

陈君迁风卷残云一般,几口就将一整个噎人的菜饽饽吃下了肚。

眼看天也不早了,他简单地漱了漱口,准备休息。脱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县衙统一发放的官靴。

方才下雨,山上的土路都变成了泥洼,滑不溜秋的,万一不小心滑一跤,普通的布鞋前面就得撕开个口子,还是官靴结实些,又防滑,但到了家里穿就不合适了,又闷脚又不舒服,不如换上自己的。

陈君迁站起身来。

“哥,干啥去?”

“管那么多,睡你的觉去。我回来之前还没睡着,你的床就归我了。”

陈君迁话还没说完,陈川柏就一个飞扑摔进了自己的床里,张开胳膊腿趴成一个“大”字,装模作样地打起呼噜来了。

陈君迁笑着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往东屋走去。

陈家的院子在这葡萄村里不算小,但能住人的总共就只有东屋西屋这两间房,剩下就是一个小的只能容一人进去的厨房,其余的空间全都留给了家里养的猪和鸡鸭,以及陈大的一小片菜地。

原本东屋是陈家父母住的,陈君迁兄弟俩住西屋。后来陈母去世,等陈君迁长大些,陈大就搬去了西屋和陈川柏同住,东屋归了陈君迁。

他的衣裳鞋袜都在东屋,自然得去取一趟。

*

东屋。

沈京墨正涤洗着手里的巾子。

盆里的水是冰凉的,好在还算干净。她把洗好的巾子叠起来,还没擦着脸,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沈京墨一怔,慌忙把巾子拿远翻看起来。可那巾子虽说旧了些,倒也干净。她不信邪地又凑上前去闻了一闻,胃里仅有的那一口干馍差点吐出来。

不是巾子,是水,腥味来自水里。

沈京墨不知道,村里吃水用水,都靠从附近一条河里挑水解决。眼下正值四月雨季,几日连着下雨,河水都变浑了,水缸里的水就算沉淀过泥土,味道终究是去不掉的,河腥味加上土腥味混在一起,自然难闻。

以往在沈府时,她用来擦脸沐浴的水都有专人烧开,放凉后再用花瓣浸泡半个时辰后才会端到她面前,水里自带一股花香,她还以为世上的水本就该是香的,再不济,也该是没有味道的。

可眼下除了这带着泥腥味的水,又没有干净的水可用。

沈京墨想不洗了,但脸上的泥巴比这水还要脏,半湿不干地粘在皮肤上,时间久了还有些火辣辣的。

她一时间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拿着巾子坐在椅子上,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是御史大夫、正四品大员的女儿,打小锦衣玉食,不说堪比公主贵人,可衣食住行也都享受着该有的规格,加上父母疼爱备至,只要是她想要的、父母能给的,从来都不吝啬,何时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她只呆呆地哭了一会儿,泪就止住了。

沦落至此,她能怪谁呢?

怪父亲为人太过耿直刚正吗?当然不能,父亲做的没有错,他是个好官,对得起他的职责和那身官袍。

怪傅大人、怪伯鸿哥哥不肯求情吗?但也许他们已经试过了,只是皇帝不愿意赦免父亲的罪呢?

怪皇帝吗?那可是皇帝,天下人的主子,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为人臣子的,怎么能怪罪皇帝呢?

怪百官吗?可百官是谁呢?除了父亲和傅大人、还有几个好姐妹的父亲兄长外,她甚至连一个具体的官都找不出来,又要怎么去怪他们呢?

沈京墨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除了怪自己的命太苦之外,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

哭累了,她趴在桌上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又拿起那方巾子,屏住呼吸,快快擦起脸来。

屋里只有这一盆臭水,沈京墨没法沐浴,眼看夜也深了,她不好去打扰恩人一家,只好将就一下,先把颈子、手臂和脸擦上一擦,等明日到永宁县城找家干净的客栈再沐浴。

脸上的泥巴很快清理干净了,沈京墨解开衣裳最上面几颗盘扣,去擦脖颈。

她力气小,那巾子又粗糙划手,若是用力拧,会把她细嫩的掌心磨得通红一片。她只能尽力把水分挤出来再用,但总有些拧不干的水珠,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挤压擦拭,滑向手肘和胸口,还没等她擦完,胸前的衣襟就沾湿了一小块。

陈君迁就是在这时闯了进来。

听见开门的动静,沈京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口。这一夜她受了太多刺激,又哭了两场,以至于她的精神极度紧绷,被这么一吓,竟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瞪大了一双红彤彤的眼。

陈君迁正低头想事,拉开门往屋里迈进一步,抬眼才想起屋里住了个姑娘。

他也怔了一瞬,旋即退出屋子,“咣”一声将门合上了。

站在门外,陈君迁回想了片刻,气恼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姑娘还是他从山上背回来的,他怎么倒给忘了?

气恼过后,他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起方才的惊鸿一瞥——

背她回家时,她脸上满都是泥汤子,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把长相都遮住了,看不清原本的相貌。如今洗干净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水润的眸像是刚哭过,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还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掉下来,也不知是水还是泪,看着就惹人心疼。

就是下巴尖瘦得过分了,难怪背在背上还没一把柴禾重。

陈君迁回想着那张小脸,尽管苍白,却难掩美丽。

他越想越觉得眼熟。

下一刻,他极为震惊地,又一把将房门给打开了。

方才经他一突袭,沈京墨吓得不轻,等回过神来,门已经被关上了。

她的心脏突突狂跳,手捂着胸口缓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却是不敢再擦洗,将巾子一放,忙不迭系起衣裳来,恨不能把最上面一颗勒脖子的盘扣都系上。

可扣子还没系完,房门就被人再次打开了。

沈京墨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听见动静的同时吓得身子一抖,冲着门口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短促的尖叫。

陈君迁这次终于确认了她的长相,晃神一瞬后,慌张地道了声“抱歉”,关起门来继续震惊。

他没上过学堂,也就是听过说书先生讲故事,知道几个成语,勉强纠正陈川柏还行,要让他形容方才所见,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八个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要再具体些,他只能说,那水灵灵的眼,白生生的脸,红艳艳的嘴,黑漆漆的头发……

和那幅他珍藏了三年的画相中的女子,竟长得一模一样!

陈君迁当场石化,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脏这辈子都没跳得这么无法无天过!

屋里头,沈京墨一双惊恐又无辜的杏眼死死地盯着房门。

她攥着衣领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急促的呼吸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哭音。

虽然方才她因太过害怕,没看清那人的脸,但看身形分明是同一个人,一个高大的、强壮的、看起来一脚就能踢碎这扇薄薄屋门的健硕的男人!

若要说第一次开门是不知她在屋里,也就罢了。可他都看见她在擦洗身子了,退出去之后竟又折返回来!

沈京墨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惶恐与委屈涌上心头,眼里忍不住闪烁起了泪花。

他、他简直……

登徒子!

屋里的小姐姐简直是人类美学的巅峰女娲的炫技之作迪迪尼在逃公主不化妆天生丽质化了妆仙女下凡别人杀人用刀她杀人靠脸太美了太美了美到眼泪从嘴角流成太平洋呜呜呜呜呜呜呜

屋外那个也是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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