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凌锦韶被嘈杂的声音吵醒。花月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她打了个呵欠,不疾不徐道:“可是府尹来了?”
“回殿下,是府尹大人和六扇门的人都来了。正在和天字一号房的公子说话。”
凌锦韶洗漱完,桌上竟没有早膳:“没人做早膳么?”
“驿馆的人都死了...所以......”花月看起来面色苍白,凌锦韶拉住了她的手,“别害怕,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公主殿下,你昨日是不是受惊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战场我都上过,还会怕这些?”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担心了,我没事。”
花月见她这般镇定,也不由得定了心。
她确实是不害怕,但肚子是饿得咕咕叫了。于是凌锦韶换好衣裳随花月出了门。几名身穿黎国官服的男子已经站在楼下候着。她扫了一眼,认出了为首的男子——典客陈煜。
黎国和唐国重新交好,和谈之后便派了各自的大使入住四夷馆。典客程煜便是为首的官员,他出身文官世家,也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所以身上难免会有世家子弟的几分骄矜。
程煜上前一步,拱手拜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平身。”
凌锦韶记得,她前世来此处时并未先和他相见,而是隔了许久才见了一面。这些使臣都是最近才来和谈的,程煜则是早在停战之初就来到了唐国。和谈进展似乎并不顺利,当时凌锦韶和萧念还未完全撕破脸。
她记得有一阵子萧念甚至待她还颇为客气,还带她去了四夷馆。那时两国的和谈还在胶着之中。对于边关的领土划分僵持不下。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和萧念一同去了之后,和谈便很快进展了下去。那之后她和这位典客大人便也只是偶尔在黎国有来使时相见。
凌锦韶其实可以从使臣们的态度之中看出父皇对她的态度。她既不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也不能在母国有所影响。对两边来说,都是无用之人。沦为弃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萧念自然也能看出她母国对她的态度,知晓她背后没有任何靠山,欺凌她的时候便也愈发没有顾忌。
如今看来,她着实是该好好维系与这些使臣们的关系。
程煜上前一步,拱手道:“公主殿下,惊闻驿馆出事,下官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无妨,孤并未受伤。”凌锦韶落座,努力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程大人,你们都用过早膳了么?”
程煜怔了怔,心下有心感动,这位公主当真是和善又贴心。便道:“还未曾。”
“孤也没有用早膳。孤昨日见那膳房里瓜果蔬菜都备着,不如让孤亲自下厨,给你们炒几道家乡小菜!”她说着便要卷起袖子下厨房。
程煜等一众使臣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赶忙齐齐阻拦。让公主给他们做饭,他们怕折寿。不过公主殿下着实是热情又亲民,与坊间的传闻一点都不同。
凌锦韶拨开众人:“都闪开,孤今日一定要让你们吃上家乡的小菜。”她说着一头扎进厨房。
程煜和陆夜白赶忙跟了进去。只见地上齐刷刷摆了十几具尸体,都用白布盖着。凌锦韶神色自若,从一具尸体上跨过去,手里拎出来一只带血的圆白菜:“这菜炒肉吃如何?”
程煜的脸抽搐了一下:“上面...还有血。”
“没事儿,洗洗就干净了。”她将圆白菜丢给了陆夜白,又勤快地去生火。
片刻之后,整个屋子里浓烟滚滚。一众人慌忙开始救火,顺带着把这个罪恶之源赶了出去。
凌锦韶身后的门被砰地关上,她一脸沮丧。她身为公主屈尊降贵给他们做饭,他们竟然不领情,当真是狼心狗肺。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官府的人,看穿着应该是六扇门的捕快。六扇门专门办的是大案要案,杀朝廷的官员确实是大案了。
这有钱公子也在。而且官府的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的,可见他应该是皇商无疑了。
齐习染远远瞧见她,她冲他挥了挥手,他也略略颔首。凌锦韶便晃了过去:“如何?可需要我为你作证?”
“不必了,你我昨日行事都在一处,有什么问我便可。”
“可惜了,你昨日把人杀得精光,都没留下活口。”
“逃了一个。”
齐习染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她身后的厨房,那里的浓烟刚刚散去。他忍不住想起那个笨丫头,说要给他做一顿大餐,结果一出手便将那小竹屋烧了一大半。她小脸漆黑地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可气又可怜。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咕噜声。垂下眼眸,凌锦韶捂着肚子看向了一旁,似是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她。
凌锦韶接过来打开,是一块白糖糕。她抬头看着他,他淡淡道:“没有迷药。”
凌锦韶露出了笑容,她将面纱卷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白糖糕在口中留下丝丝甜味。面具下,他也露出来一丝笑容。
身后的侍从走上前来,齐习染施礼道:“凌姑娘,在下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先行一步。他日有缘再见。”
凌锦韶也抱了拳:“有缘再见了!”
她目送着齐习染离去,心下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完全想不起来。大约是与他有些投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程煜率领一众使臣在厨房里砍瓜切菜,一群大男人此刻都颇为贤惠。很快做了一桌子的菜出来,凌锦韶也不急着去见萧念,索性和他们一起吃喝了一顿。
到了微醺之时才不慌不忙地成上马车进了城。
今日太子萧念会在城楼下迎接她。她还记得那日他看向她的眼神,那样热切又满心欢喜。她满怀着新嫁娘的甜蜜下了马车,缓缓走向他,福身向他施礼。
他也下了马,还以国礼。相敬如宾之后,他忽然执了她的手,笑着将她抱上了马背。那一路上他都在与她絮语,说着他心中的欢喜,他为她新建了宫殿。还问她这一路上可有何不适,来了唐国可还需要置办什么东西。
那样细心妥帖,仿佛是要将人溺在蜜罐之中。
凌锦韶也曾经以为自己自小从未得到过亲人的疼爱,萧念是上天派来补偿她的。可笑她那时有多么天真。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凌锦韶在花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萧念的神情一如当年,那般欣喜和炽热。她丝毫不怀疑,倘若萧念和她之间未曾有过误会,他是会信守承诺疼她爱她的。
可十年的时光横亘其中,她受过的诸多屈辱和苦楚让她此刻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不抽出他腰间的剑趁他不被刺死他!
凌锦韶款步走向他,略略施礼。如同记忆中一般,他还了礼便迫不及待要执她的手。凌锦韶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萧念怔了一下,心头有些疑惑,怎么她身上还有些酒气?
一旁花月赶忙解释道:“太子殿下,我家公主昨日受了惊吓,这会儿还未回过神来呢。”
他望着她,满眼关切:“驿馆之事我也听说了,可是吓到了你?”
凌锦韶摇了摇头。萧念如今不知她的身份,所以迫不及待要同她完婚。她记得今晚是太后为她办的接风宴,之后她在太后宫中住了两三日,萧念便急着和她完婚了。
可若是真的大婚了,她只怕是又要走上那条老路。
她嘴角扬起,淡淡道:“驿馆之事与我并无牵连,我只是恰巧做了个见证罢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并未被吓到。”
声音一出,萧念愣住了。
“你...你是......”
“孤乃黎国十七公主,奉父皇旨意与太子殿下和亲。”
萧念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了她半晌:“怎会是你?!”
“太子殿下以为是何人?”凌锦韶反问。
萧念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沉声道:“太后宫中为你举办了接风宴,来人,带公主入宫。”他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此番萧念来接她,不少爱看热闹的百姓都偷偷摸摸挤在后面瞧着这边的情形。这会儿瞧见两人这副不欢而散的模样,许多闲话一下子传开了。
凌锦韶不以为意,花月却急得要命,上了马车之后小声道:“公主殿下,方才...方才太子殿下是不是与您生了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凌锦韶打了个呵欠,“我小憩片刻,进了宫记得唤我。”
“喏。”
凌锦韶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她心中清楚,萧念与她之间的误会究竟是什么。
他所有的温存款款都不是给她的,而是给的她同父异母的八皇姐。
黎国的八公主,母妃是皇贵妃,出身世家,天之娇女,黎国国君的掌上明珠。
她的八皇姐自小便与她像是活在两个世界。家宴之上,她会被父皇抱坐在膝上温柔地为她吃糕点,而自己则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哪怕是她悄然离席了也无人知晓。
逢年过节宫中有封赏,八皇姐一定是独一份的恩赏。而她得到的都是别人挑拣剩下的。
她也曾因为这些在半夜里委屈地偷偷哭泣,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她再怎么哭也得不到她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慢慢学会了接受,甚至在八皇姐在她眼前炫耀之时,也知道要笑着恭喜她。
凌锦韶小时候也曾经试图讨过她父皇的欢心,父皇喜欢子女文武兼备,她便勤奋读书。有一次因为背了一整篇父皇写的赋,得到了他的称许。
那天她拿着父皇赏的糕点高兴地回去想要分给花月尝一尝。半路上却遇上了她的八姐,她趾高气昂地走到她的面前,想也未想便一个抬手将她手中的糕点打翻在地。
“贱婢之女的身体里果然也流着卑贱的血,尽学一些谄媚的手段讨人欢心。”
她在宫中再不受父皇宠爱,没有母妃庇佑,到底还是皇家血脉。众人只是冷漠,却从来没有人这样撕开所有的伪装,将血淋淋的刀子这样直接又毫无顾忌地捅进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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