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确实擅吹笛,玉笛声悦耳动听,如山涧清泉清脆,到最后,竟然有一股磅礴之气袭面而来。
众人皆拍手叫好,宁和收了玉笛,昂起头瞟了一眼苏幼仪,眼中尽是轻蔑之意。
苏幼仪面色和寻常一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在宁和郡主吹奏后拍手点头赞许。
她命桃溪取了琵琶来,端坐在绣墩上将紫檀琵琶抱在膝上,脊背挺直,左按弦,右拨弦,微微垂眸。
粉蓝色春衫伴着殿内微风轻轻晃动,若说九天神女下凡奏乐,也不为过。
这琵琶是江南产物,当年她娘亲便是姑苏最优秀的琵琶乐手,一曲《夕阳》成名,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而她,八岁前便已精通,八岁后来到郡王府虽然被老夫人斥过‘不入流的玩意’,但是也时常偷偷练习,不曾懈怠。
这是娘亲留给她的琵琶,她要永远守护下去。
思绪婉转间,一曲《遥忆江南》已上心头,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肩膀,开始弹奏。
琵琶声如山风悠远,令人沉醉,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江南。
荷风阵阵,有彩衣稚童撑船游戏其间。
忽而暮鼓声声,夕阳斜下,稚童归家,人声渐渐隐没。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最后几声如一缕轻烟,袅袅升起,经久不散。
琵琶声已经停了片刻,众人依旧沉浸在江南的欢闹与日暮的寂静中。
不知是哪位贵女脱口而出,“啊,结束了。”
众人这才回神,大赞琵琶。
“好,好,幼仪,过来。”皇后娘娘唤她过去。
苏幼仪将琵琶递给桃溪,不疾不徐,不骄不躁,走到皇后跟前。
皇后握住苏幼仪的手,轻轻抚过几处关节指腹,养尊处优的皇后双手温暖细腻。
“好孩子,若是只有天赋,弹不出这样精妙的曲子。你手上这几处茧子,足以证明你是个下了苦功夫的。”
“可还疼?”声线里尽是慈爱。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时候练琵琶会疼,现在早已不疼了。”这话不掺假,不夸大,更不趁这个机会呈厉害。
“好,且不论比试结果如何,这颗珍珠送给你,当做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皇后把锦盒递给苏幼仪。
苏幼仪如在梦里,接过锦盒行礼道谢,仪态依旧端方,连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嬷嬷都暗暗点头。
这是皇后娘娘为她撑腰,就算今日她输了团扇,也不必受人指指点点,毕竟,得了皇后青眼,谁还在乎那春宴彩头团扇呢?
苏幼仪心中感激,但是此刻仍在宴上,她只敢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回到座位。
宁和郡主听完琵琶后,脸色已经极差,但是她仍希冀看着江迟序。
她与江迟序关系不错,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认知。
江迟序此人冷漠,但唯独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觉得,她总是不一样的。
江迟序一直看着苏幼仪,但是并没见苏幼仪看向自己,他站起身。
在众人目光下十分简略的宣布了结果,“苏幼仪更胜一筹。”
说完,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山川河流、天下万民皆仰圣上福泽,并无分别。郡主受百姓供养,今后还需注意言辞。”
本期待着江迟序开口的宁和郡主心情瞬间跌落低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郡主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在说她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
这......
宴上鸦雀无声,像方才在水榭里那样安静,甚至,此时众人皆聚在这里,比之前水榭里人要多很多。
有些人先前去打马球或者插花,并不了解水榭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此刻被江迟序的话搞得云里雾里。
但是,近日在水榭里的贵女一听便知,江迟序这是在给自家小妹出气呢。
看热闹有之,隐隐担忧有之,众人各怀心思,不敢多说一句。
宁和郡主瞬间红了眼,她不可置信看着江迟序几度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训斥?
虽然此时江迟序语气平和,但是这么多人面前,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这不就是在当中打她宁和的脸?
宁和郡主是长公主长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姐姐,地位超然。
所以宁和郡主从下到大跋扈着长大,从未有人置喙。
如今在众人面前被心上人当中弄了个没脸。
她恨恨看了一眼苏幼仪,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哎呀,小孩子打打闹闹,来,大家接着吃。”皇后站出来打圆场。
宁和郡主仗着长公主的关系,无礼惯了,皇后并未在意。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看苏幼仪,又看了看江迟序,最后看了看翩翩舞到中央的舞者。
这才热闹吃喝玩乐起来。
*
春宴已经过去三日,苏幼仪再次从锦盒中拿出掌心大小的珍珠,仍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这是认可她的身份了吧。
那么她和江迟安的婚事应该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吧。
她其实知道,郡王妃说是觉得她会害羞才没大肆张扬,实则是自己也没把握。
江迟安在郡王府那是眼珠子,心肝宝贝一样的存在,他的婚事并不单单由郡王妃说了算。
就算是苏家对江家有恩情。
就算是苏家当初送来了无数财产。
如今可以尽管放心了。
她合上锦盒,坐在镜前匀了匀妆,这才快步走出门去。
老夫人又唤她过去,这次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八岁那年她乍然来到府上,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就算寒冬腊月,在门外等一个时辰老夫人睡醒也不喊累。
但是老夫人没过一年便免了她的请安。
刘嬷嬷当初来说的时候,笑眯眯说是老夫人看她小,不想她劳累。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老夫人是心疼她的。
那是后来十岁那年,她自觉身子好得很,便殷勤跑去请安。
这次她是被训斥出来的。
老夫人其实不愿见她。
一个讨厌的小姑娘每天早上找过来。
确实会觉得烦。
苏幼仪收起心思,好在不用请安,这些年她多了许多时间练练琵琶、看书、作画。
生活丰富起来,便不会在意别人是否心疼她了。
今后她与迟安恩爱过日子,小时候许多事情便随风散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鹤鸣堂,今日这里格外热闹。
还没进门,苏幼仪就听见几声娇俏的声音。
“姑奶奶,我给您戴上,您戴这个指定好看!”
“哎呦,亏你想得出。”
苏幼仪听见刘嬷嬷通报,“老夫人,苏小姐来了。”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让她进来吧。”
踩着一路脂粉香,苏幼仪走进内室。
只见老夫人头上带着一枝粉色芍药花,娇艳欲滴,一张衰老的脸上尽是看见苏幼仪之后的不耐烦。
苏幼仪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去。
“幼仪给祖母请安。”她福身。
过了好一会,室内静悄悄的,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苏幼仪仍稳稳福身站在那里,仿佛丝毫未察觉这些刁难。
“姑奶奶。”娇俏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撒着娇叫着,像黏糊糊的蜜糖。
“好了,起来吧。”
苏幼仪这才站直了身子,也看清了娇俏声音的来源。
是位看起来比她还小一点的姑娘。
杏眼樱唇,脸颊有些瘦削,一身浅粉色春衫仿佛一阵樱花席卷。
“这是迟安的表妹。”老夫人说着,看向一旁少女。
少女连忙走上前拉住苏幼仪的手道:“姐姐,我叫惜芸,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幼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苏幼仪。我们年岁差的不多,唤我幼仪便好。”
“幼仪姐姐,太好了,今后在府里我们好作伴了。”祝惜芸仍拉着苏幼仪的手不放。
祝惜芸的声音像秋日里的桂花糖。
“听说前几日姐姐你去参加了春宴,弹了一首琵琶还得了皇后娘娘赞赏,姐姐,你好厉害呀。”
“不过是小把戏,逗得皇后娘娘开心罢了。”
“哼,卖弄。早就叫你少弹琵琶,怎么春宴上还巴巴的拿出来?”老夫人冷哼。
京都擅琵琶者少,不如江南流行,所以许多江南乐妓、风月女往往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京都十分惹眼,久而久之,琵琶在京都便沾了许多风尘气息。
成见这座大山搬不走铲不动,苏幼仪从未觉得弹琵琶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幼仪见春宴上许多江南物件,想来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对江南感兴趣,所以取琵琶来弹一首,好哄得皇后娘娘开心。下次不会了。”
苏幼仪乖顺起来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
“京都弹琵琶的少,哪天姐姐也教教我?”祝惜芸咬了咬下唇道,“我笨得很,只会弹古琴。”
“笑话!哪有舍本逐末的道理?”老夫人脸色更差了,“别学些风月把戏!”
紧接着,她看向苏幼仪道:“惜芸性子单纯,你别把那些雕虫小技拿出来教坏了她。”
“惜芸古琴弹得好,你也该趁这个机会多学学才是。”
“姑奶奶。”祝惜芸又拉着老夫人的手撒起娇来,“惜芸的古琴哪里当得苏姐姐学?先前表哥都说我弹得不好。”
“迟安那是逗你玩呢!”老夫人难得在苏幼仪面前一展笑容,“迟安这孩子就这点不好,好的坏的分不清楚。”
“你别听他胡说。”
苏幼仪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站在这看一出慈爱大戏,她实在有些累了。
迟安好坏不分,那不就是在含沙射影?
这位表小姐来得时机也蹊跷,苏幼仪这几日稳稳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郡王府显贵,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既然是老夫人亲戚家的表小姐,断没有做妾的道理。
若是她记得没错,老夫人有个同胞兄弟,在郡王与皇后的庇护下一家子做了大大小小不少官。
唤老夫人姑奶奶......那么祝惜芸便是老夫人兄弟家的小孙女。
官小姐,再加上老夫人喜欢,做个少夫人都足够了。
那么谁来做妾呢?
自然是她这位无依无靠的商贾孤女。
想到这,苏幼仪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老夫人厌恶她十年了,完全做得出来这件事。
那么郡王妃呢?她会怎么选?
京都圈子里传遍了郡王府知恩图报善待恩人孤女的好名头,她会拼着名声不要,让祝惜芸做妻,让苏幼仪做妾吗?
苏幼仪有些不确定。
“这些日子啊你就安心住在府里,自然有姑奶奶给你做主。”
“你也大了,今后要参加的宴席也多,到时候贵女们聚在一起没有一技之长可不行。”老夫人笑着说,“我特地管你姨母要了几个宫里的嬷嬷来府上教导你。”
说完,老夫人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幼仪,“你也是沾了惜芸的光,这些日子也跟着好好学学吧。”
苏幼仪心里思忖着事,毫无波澜应了这件事,“多谢老夫人。”
“祖母,您这么急着唤我什么事?”还没见人影便听见江迟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快进来!”老夫人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苏幼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把中间位置让出来,这时江迟安走了进来。
“幼仪!你也在这。”江迟安笑得十分灿烂,并没看见苏幼仪眼底的愁意。
苏幼仪勉强挤出个得体的微笑,又见江迟安大步冲她走了过来。
躲已经来不及,江迟安已经走到面前,全当屋里没有别人一般。
“好几日没见你,手指上的伤可好利索了?”说着便要拉起苏幼仪的手来查看。
苏幼仪几乎不敢看老夫人的脸色,她连忙往后躲了两步,“好了,已经好利索了。”
“那就好。”江迟安没捉到她的手,也没别的反应,笑了笑朝着老夫人作礼道:“祖母,您唤我什么事?”
原本已经彻底阴下来的一张脸又攀上笑意,老夫人拉着江迟安,又扯过祝惜芸。
“这是你表妹,小时候你见过的。”见江迟安面上毫无波澜,她又补充道,“惜芸呀,你不记得了?”
江迟安打量了一番祝惜芸,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表妹?”
祝惜芸雀跃起来,往前走了好几步来到江迟安面前笑着,“是我!表哥!”
江迟安沉思着顿了顿,似乎正在脑海里迅速翻找着眼前这人。
终于,他在两道充满希冀的目光中开口了。
“不记得。”他又打了个喷嚏,“这味太浓了,祖母,你没闻到吗?”
[撒花]关于乐器的地域性,都是根据剧情需要编造的~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无论什么乐器,要想精通都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都很辛苦的[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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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宣布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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