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靠感觉

上茅草屋这段路是一条土路上坡,坡度很大。

付东缘记得很清楚,五天前他爹送他来河源村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那时他才刚穿来,脑袋一片混乱,身体也不行。

黑心郎中开的药方将缘哥儿药死了,付东缘在他断气后穿来,回了一口气,本能地将腹中祸害人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吐完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陌生朝代的爹非要在这个时候催他成亲,说哥儿如果没有喜欢的,就由他这位长辈来挑选,他会给他选一位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夫君,照顾他的下半辈子。

穿越到陌生朝代,前途是未知的,加一重包办婚姻,路陡然变窄,付东缘都能想象到自己成亲以后的生活。

说不动他爹不成亲的话,那这个人还是由自己挑选吧。

将黑心郎中扭送去了官府,付东缘拜托他爹给他寻了一位靠谱的郎中,重新治病。

靠谱郎中一味药下去,付东缘有了力气,能下床,就可以亲自挑人了。

得益于付老板多年在县城经营酒楼的口碑及积蓄,嫁妆给得十分丰厚,上门递送草帖子的适龄青年很多。

付东缘先看了人,再拖着病体去实地考察。

相邻村子及县城内外,值得一看的,付东缘都去现场走了一遭。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待字闺中”哥儿来说,当然不合适,但这事儿事关他下半辈子的“幸福”,付东缘一定要亲自看过才安心。

最后为什么是周劲呢?

付东缘总结出来两点:一是这人值得信赖,二是他家院子付东缘喜欢,于是决定就是他了。

至于先前并不认识周劲,为什么一眼断定周劲值得信赖?付东缘只能说靠感觉。

会不会打脸?往后看了才知道。

快的话,今晚就见分晓。

但愿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说回这个上坡。

付东缘上回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茅草、艾叶、野竹、金樱子……蓬勃盎然,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路还是荆棘。上来一趟,很是费劲。

今日再看,已大不相同。茅草与荆棘被人挖了干净,连片碎叶都不留。挖出来的土路上凿出了一级级宽大的台阶,方便行走。而且每级台阶的前沿都被嵌入了一块木板,下雨的时候可以防滑防泥泞。

同样有变化的还有那间茅草屋。

上回付东缘来的时候,这栋低矮的茅草屋只有一间正屋。做饭、吃饭、睡觉,都在十多平的空间里。靠东墙的砖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到处都是黑的,门窗、地面、屋顶,皆被岁月与烟火染黑。没有桌子,稍大一些家具就是一张宽板凳和一张瘸了腿的床。

付东缘昨夜躺上床时就感受到了,床腿被加固过了,床面也被扩展了,比之前大了不少。

至于那个很费地方又把房间熏得乌漆嘛黑的砖灶,周劲把它拆了,盖到了东墙之外。他在东西两面木墙之外加盖了两间横屋,面积都不大,和正屋是连通的。

有了这两间横屋,做饭就不会熏到屋子里了,洗漱更衣也有地方。

付东缘不知道这一切是周劲凭着自己的力气完成,还是请了人来帮忙。

不管哪一种,几天时间要弄好这些,很不容易。

当然,如果一榫一卯一砖一瓦,都是周劲自己弄的,那就更不容易了。

几个思绪翻飞的功夫,脑袋里的人用他那双结实有力的腿踩上了坡地,来到了付东缘面前。

付东缘垂眸,打量周劲箩筐里的东西。是各式各样的青草,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都能闻到浓郁的青草气息。

雨水刚过,惊蛰就要来了,这个时候的青草绿叶,刚抽枝不久,又吸饱了水,脆嫩非常,口感绝佳。当饲料的话,这个地处偏僻的村落,晚上会多几只快乐的小猪。

可周劲家没养猪,也没养别的牲畜,他跟自己一样,是这片地的新住户,什么都没来及弄。

年前周劲被后娘陈翠蓉从村东头新建的瓦房里赶出来,分了几块不好的地和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付东缘是知情的。

他觉得分了好,分了周劲就不会被后娘继续磋磨了。昨天也在喜宴上讲开了,既然分家了,那交往边界与分得的东西就要界定得再清晰一些,立个字据,盖个手印,省得后头争论。

别的都没请,就请了里正和村长,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做个见证。

他们并未在原先的基础上多要走什么,哪怕分出来的是不公平的待遇。

村东头的瓦房是周劲出了大力气建的,来帮着建房的人情工是周劲夏日酷暑帮人割稻、数九隆冬帮人干活攒下的,这一股脑全还了,全还在周家头上了。建好之后没他的份不说,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睡,直接赶了出来,赶去人烟稀少的西头,让他从今往后不要进周家的门。

周劲的后娘陈翠蓉背靠河源村的大家族,族长、族绅,都是她亲近的人,所以底气很足。周劲的父亲周大成又是个没骨气的,陈翠蓉说什么他做什么,在这样的家待着,脏活累活都是你的,还没人袒护,当然是趁早离开的好。

这场宴席,有缘哥儿的舅舅邹逸坐镇,不公可以得到伸张,但周劲没提,他唯一一个还想争取的,是家中那条骨瘦如柴的狗。

分家时他就讨要过,陈翠蓉不给。说要拿地换,陈翠蓉也不允。她就是不想周劲如愿。

喜宴上也没讨来,陈翠蓉一家单方面吵翻了天,最后是付东缘花了二两银子从这个尖酸刻薄的后娘手里买下的。

这个时代,猪肉才二十文一斤,身上没二两肉的二狗哪里值这么多钱?

二两银子,去牙行,人都买得了。

看是周劲想要,付东缘这钱花得也不心疼,也省得吵了。

昨日结束婚宴从县城里回来,将付东缘送到家后,周劲就摸黑把二狗接了过来。

付东缘本以为今天一觉醒来就会看到狗与主人形影不离感情甚笃的画面,没想到周劲讨二狗来的妙用是要看着他。他要二狗在自己睡醒之后给他通风报信。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扁担放下,一个箩筐被塞得鼓起了山包,另外一个箩筐只有半满,想也知道是没做完计划中的事,半路被叫回来的。

付东缘扫了眼,说:“你可以做完事再回来,不用这么急,我要是饿了会自己找吃的。”

周劲没回付东缘的话,快步走向水缸,将沾有泥土的外套脱了,丢在一旁,弯腰去水缸舀了两瓢水将自己的手搓洗干净。

今天一天他都不是很安心,回来过很多次,每次回来付东缘都是在睡觉。他看完安心了,到了要割青草的地方,又开始隐隐担心。午后那回,近处的青叶都被人割了,周劲只能去了一个远一些的山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劲在担心中收到了二狗的口信,收了镰刀担起箩筐就往回走。

路上,周劲满脑子都是明天就在自家后头的山上割吧,不去那么远了。

用来沤青肥的青草,好些都是周劲徒手抓与拔的,这就导致他的指节及指腹沾了许多绿色的汁液。周劲用能将自己搓下一层皮的力气快速搓动手掌,将这些绿色汁液搓洗干净。

洗手时,周劲里面那件衣服的袖子挽起,手臂的肌肉绷着,露出的线条很好看。

只是搓得未免太大力了些。

搓完掌心手背倒是不绿了,但这儿红一块那儿红一块,看着都疼。

手的主人毫不在意,快速洗完,过来劝付东缘:“你要不要进屋去坐会儿?外面要下雨了。”

刚才天上的云是淡淡的灰白,这会儿已经转为铅灰了,空气潮乎乎的,确实要下雨了。

但付东缘不想回房待着,想去灶房,问:“我能在灶口那坐着吗?”

生起火来,灶口是最温暖的,周劲想了一想,同意了。

“水在哪?”付东缘出来就是为了找水,结果推门就被山中的美景震撼到了,忘了这回事。进了生活气息浓厚的空间,记忆就自动跑回来了。

周劲掀开水锅的锅盖,从木桌上的遮灰布底下取了一个海碗来,探到锅里舀了一碗水。水锅底下的灶膛里一直有大块的炭火煨着,这会儿打出来的水还是温温热的,入口刚好。

海碗边缘有水渍滴下,打湿了周劲的手,他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把海碗边缘的水擦了擦,清爽了,才递给付东缘。

“谢谢。”付东缘接过,白皙的脸贴向碗沿,覆上唇,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一大海碗的水,付东缘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喝,不紧不慢,全喝光了。

他喝水的时候,周劲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付东缘喝水的动作看。脑袋里想的是,哥儿喝水的动作真好看。不像他,渴极拿起瓢来就是一阵牛饮,衣襟会打湿,袖口也不能看,地上还要留下一滩。

缘哥儿将碗里的水喝一滴不剩,不仅不会洒,送去东西与接回时,还会跟自己说谢谢。

起初,周劲很不习惯这两个字,在他们这,没人有这样的教养,没有人说话这么软糯。缘哥儿很顺口,很自然就说出来了。

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有的教养。

而这个有教养的哥儿昨日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夫郎。

周劲至今不明白,那么多青年才俊送上门挑选,好的选择那么多,缘哥儿为何选了粗衣粝食目不识丁的自己?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大能瞧得上他这个人。

阿周:不知道哥儿为什么会嫁与我,但我会拼了命对他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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