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共坐着四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听见开门声音同时向甄磬和祝纪看去,所以在看清每个人的脸之后,甄磬有点后悔在此之前为什么没有多嘴询问一下老板姓甚名谁。那几人的眼神中同样充斥着探究诧异,甄磬感觉天旋地转,端着酒的手似乎也使不上力。
祝纪进门之后也觉得老板的几位宾客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连忙向老板和他的朋友问好,老板的身份他自然是知道,能和他做朋友的人肯定也是个大人物。
转身想为他们倒酒却发现甄磬还愣在原地,神色异常,以为他是被老板几人的气场吓到了不禁气得牙痒痒,真是恨铁不成钢,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祝纪走到甄磬面前端走了酒壶,转身朝甄磬摆手示意他先离开,甄磬如临大赦还没来得及动作,怎料坐在主桌上的男人率先开了口,嘴角含笑,“这人瞧着有些面熟啊,倒像是老相识,哎哎,你出去让他留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们老朋友一块叙叙旧。”
“老朋友?”,祝纪就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感情是之前认识,怪不得一个个脸色怪异,可是这语气倒不像是叙旧情,反倒是算旧账的模样。
祝纪向老板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看了看那位男子玩味的姿态心下明白这关是躲不过去了,朝祝纪点了点头,得到了老板首肯,祝纪礼貌拜别,临走时看着甄磬的眼神意味深长,顺道还贴心的带上了门,关上门后祝纪在门外庆幸的想着还好刚刚没有将不满显在脸上,老板似乎对甄磬的态度不一般,假使摆了脸色被老板注意到他可就倒了大霉。
门一关,整个密闭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主座位的人没开口谁敢率先发言,甄磬从认出他们开始就没有和他们直视过,听着他们安排他的来去,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他只是一个微小低入尘埃的店小二,只有任人摆布的份,谁会在乎他的感受?甄磬依旧默默站着等待着他们的审判。
桌上的四人有三位他认识,坐在主位的是当朝皇帝的第三个孩子,名唤陈怀远,和甄磬有点儿私人恩怨。坐在他旁边的分别是赵浪和李方瀚,赵浪是兵部尚书的大公子,而李方瀚则是当朝宰相唯一的儿子。而那第四人端坐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如今上面坐着的人他倒是眼生的很,不想是哪家公子哥儿。
“哦,姚翼,这位你应该还不认识吧,但他和我们是旧相识了,我先为你介绍一下,甄磬,原来的户部尚书的大公子,现在吗,如你所见,酒馆的店小二一个。”
开口调侃的依然是陈怀远,穿着华贵服饰,彰显雍容矜贵,明媚皓齿,剑眉星目,他明明笑着说出的话,这番尖锐嘲讽的内容让人想不到是出至此人之口。
被点名的姚翼闻言呆愣了一下,不自在的笑了笑,陈怀远的脾气秉性他也算是了解一些。随即对着甄磬点了点头,大方的介绍自我介绍,“甄磬老弟,鄙人姓姚单名一个翼字,你叫我姚翼就行。”
甄磬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耳朵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回复道,“我姓甄名磬……”说道这里甄磬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一直坐在旁边的李方瀚,眉头紧锁,姚翼在遇到陈怀远之前本是街边卖猪肉的,陈怀远的把两人搞得都不自在极了,忍不住开口解围道:“人贵在有一技之长,靠自己的能力讨生活,不依附别人养活自己,这没什么不好。况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怀远兄您说这话可是显得有点狭隘喽。”
陈怀远是没想到一向独善其身的李方瀚会当着几人的面前对他说教,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刚想发脾气脑中浮现出之前妻子的告诫又忍了下来,“罢了罢了,”仿佛他才是受言语欺辱的人,“是我措辞不当。你们几个对我的黑历史了如指掌,迟早要挫挫你们的锐气。”
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到底有没有哪一天,哪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不得而知,几人心照不宣,移开视线免得和陈怀远对视,对这个话题不发表意见。
“方瀚”,陈怀远突发恶疾般大声叫道,“我们兄弟几人远道而来,你作为东道主不会连杯酒都不愿帮我们斟吧。”
果不其然,过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还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甄磬心中这样想着,快步走上前想要拿起酒壶,却被李方瀚从手中接了过去。
这一幕没逃过陈怀远的眼睛,“哎呦呦,瞧这店小二的反应就是快啊,嗯,看来这段时间没白干。”
嘴巴像淬了毒,做什么都会寻找机会调侃,还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不然等着的就不会是简单的语言攻击了。
李方瀚不再回应他的恶语,起身为在座的几位斟上酒也给自己斟满了酒杯,“怀远兄,你远道而来,我作为东道主招待不周深表歉意,还请你们大家多多见谅,各位兄弟,很高兴你们能光临寒舍,我这边先敬你们一杯。”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嘴里说着客气话,相继喝完了酒。陈怀远心中的怨气消散,他本意也不是找茬,再作下去就驳了李方瀚的面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多言。
甄磬没想到李方瀚会在陈怀远面前维护他。他与李方瀚也是旧相识,没有深交,甚至一段时间将他当作情敌对待。后来家里出事后往日的情谊都断得干净,他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甄磬,五官张扬脸型流畅,睫毛像把浓密的扇子忽闪忽闪,皮肤光滑细腻好到爆炸,“老天呐,不是,这小子为什么没有长残呢。”甄磬在心里忍不住呐喊。
吃着,喝着,聊着,陈怀远没了妻子的约束有些放纵,已经处于微醺状态,瞟了一眼一直站在李方瀚旁边听他们谈话的甄磬,不知想到了什么,恶劣的凑近李方瀚面前,用能够让甄磬听到的声音大小说道,“方瀚,过不了多久你就该改口喊我一声姐夫了吧。”
李方瀚闻言没有多余的反应,倒是甄磬整个人怔在原地,眼睛睁大了一圈。
李方瀚家中有两个姐姐,大姐李方如早在五年前嫁给了太子陈怀景,就是陈怀远同父异母的兄长,如今陈怀远对甄磬的种种恶劣态度的源头,可能就是甄磬青春期不懂事甄磬嘲讽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将她拱手让人;二姐李方宛从小带着他们玩,他们几人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异性看待,猛然听闻李方瀚过不了多久就要叫陈怀远姐夫,他还真的一时想不出陈怀远会娶了谁。
“这种事情顺其自然,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改口,怀远兄应该不急于一时。”真要喊了他肯定又不高兴,宁兰儿可不是好糊弄的。
陈怀远点了点头,心中闷恨不平,又被躲了过去。又找了几个借口灌了李方瀚几杯酒,心里舒坦了不少。
宴席结束后只有陈怀远醉的不省人事,赵浪和姚翼一人架着陈怀远将他送回了卧房便分别回到自己到房间休息。赶了整天的路没有休息他们也是困顿不已。
甄磬如临大赦般转身想下楼却又被李方瀚拉住了衣角,李方瀚显然喝得也不少,脸颊微红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酒味,甄磬并不反感。
“你先别走,我想和你谈谈,行吗?”李方瀚笑着说,眼睛弯弯的像是银河,甄磬觉得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甄磬自知会有这么一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安安份份的坐在凳子上,心里想着,还是轮到我了。
“你为什么会在百宴间工作呢?”很常规的问题,在这里相遇肯定会问清缘由,他如是回答,“百宴间的活相对比较轻松,报酬也不错,看见在招人就来了。”
“你现在比较缺钱。”听起来好像是疑问句语气却非常笃定,李方瀚似乎总是能抓住重点,甄磬点了点头,顺势将头埋低了些,再也没有抬起来,不发一言,似乎不说出口就没有那么难堪卑微。
李方瀚的眉头皱的更深,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甄磬?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中只有他是独生子,她八岁时甄磬已然十岁了,却还像个傻子整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玩,陈怀远、赵浪还有李方宛都爱欺负他,喜欢看他满脸鼻涕眼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后来他长大了些不怎么爱哭了,他们就喜欢逗他,看他气急败坏的表情。就算是那样他也是自信桀骜的,在陈怀景要娶她大姐的时候他敢指着陈怀远的鼻子说他是懦夫,而不是现在这幅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
李方瀚不忍看见甄磬是这个样子,欲抬手像他母亲那般抚摸他的头,却又感觉那样做会有些唐突,犹豫一番询问道,“伯父伯母的身体怎么样?”
甄磬猛的抬头,看着李方瀚的面孔,眼眶慢慢盈满泪水,嘴角却扯出一抹笑容,“他们很好。”
李方瀚只是看着没有再多问,实际上她想知道些什么事完全可以自己查到,但就是希望能从甄磬口中得知,而不是从陌生人到口中,两年的时间就算他再怎么装作无所谓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已经被生活精雕细琢过。她反倒是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受到欺负感到委屈和家人朋友诉苦倾诉,而不是现在这样,遇到难事打碎牙往肚子咽。
“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不在的话你就去找祝纪,他会帮你解决。”
闻言甄磬只是点头,他想着不会有那天的吧,出事以来遇到多少难题,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日后的每一天都是明媚阳光。
冬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意,和李方瀚告别后甄磬一如往常带着从百宴间打包的食盒走在回家的路上,百宴间每天剩菜剩饭是允许员工带回家的,今天祝纪额外给他打包了一大碗人参鸡汤,虽没有明说但甄磬觉得是李方瀚的授意,祝纪没有追问他的情况甄磬也没有主动去说,想要知道的话是瞒不住的,但他不愿去揭那道伤疤。
回家的路上街上剩下三三俩俩几个路人,甄磬裹紧衣服小跑回到了家门,一打开院门,母亲房间的灯笼亮着,她还在等着他,甄磬将晚餐摆放在厅堂的桌子上,寻找灯笼点上,冲着亮着的房间叫着,怕母亲已经睡着没有听见,小心翼翼的敲两下房门,“娘亲,吃饭了。”
“磬儿,马上来。”
忙碌了一天娘两终于能够好好的吃顿饭,甄磬一改往日嬉笑打闹的样子默默的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甄母察觉出不对劲,试探性的问道,“今天酒馆应该很忙吧?”
甄磬正琢磨着该不该和母亲坦白说遇到了李方瀚和陈怀远,并且他现在工作的酒馆就是李方瀚开的,母亲不痛不痒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微点了点头,没了下文。
甄母觉着更加不对劲了,通常这种情况下,甄磬早就开始抱怨吐槽今天接待的奇葩客人,或者是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巧妙给解决……不管哪种情况结果都是以他自己夸奖自己一番告终,绝不是简单的点点头。
她夹起一块鸡蛋放进甄磬碗里,问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甄磬愣住,母亲依旧往嘴里塞饭,仿佛刚才的那句话是自己听错了,可是脑子中这句话不断重复,他咽下嘴里的米饭,调动起平时不着调的人格。
“谁敢欺负我?”一字一句从嘴巴里蹦出,边说边展示展示自己的肌肉,嘻哈道,“这一身肌肉可不是个摆设,谁敢欺负我我一拳打跑他。”
甄母看着儿子不正经的样子笑出声来,“你这样有能力有手段,什么时候成家啊。”甄磬霎时整理好衣装,端着碗将饭往嘴里灌,好似没听见母亲的话。
“我说的可是正事,如今你已到弱冠之年却还没讨个媳妇,虽然我和你爹都知道你不愿意拖累人家姑娘,可总拖着也不是办法,你若是讨个媳妇,没准你爹一高兴就好了呢。”说到这里甄母愣了一下,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思想,转而神色如常继续催道:“磬儿,你别无视娘说的话,可要提上日程,听见了没有?”
甄母其实也不想催得这样急,几年前他就说有了喜欢的人,她和他爹就打算去姑娘家提亲的,可是这个小子一听见说提亲,脸红的和猴屁股似的,在父母面前还不好意思扭捏起来,说是人家姑娘脸皮薄,日后再说。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后面出了事情也就没影了,弄的现在她都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姑娘的存在。
就这样一直等啊等,姑娘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监察御史……甄母想着自作孽不可活,可惜牵连了她的孩子一同遭罪,如今已经过去两年,是该放下了。
“街尾的朱大娘你还记得不,今天找上门来了,说是要给你说一门亲事,那个女孩你也见过,之前在街边卖鱼,人长得清秀,性子也好。”甄母见甄磬兴致缺缺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又说道,“当然以你的态度为主,娘也不强求。”
甄磬虽然未发一言可是甄母说的话他都听着,人家姑娘托人找上门来了,再拒绝不是让姑娘难堪吗?他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可以见一面,看她什么时候方便,你们安排就成。”
甄母有点讶异,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还以为这件事最后也要不了了之呢,想了又想,“还是以你的意愿为主,实在不行我可以认她做干女儿。”她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女孩。
甄磬笑道,“还要给我找个妹妹啊。”没有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见见吧,我一个大老爷们见一面少不了一块肉。”
就这样吧,他的人生已经是一滩烂泥,还有什么奢求呢。
甄磬松了口,甄母自是开心却又酸涩不已,“来,喝口汤。”
甄磬接过甄母递过来的汤碗,一饮而尽。
吃完晚饭后甄磬去厨房烧水,甄母为瘫在床上的甄父喂饭,喂好饭后水也烧的差不多了,甄磬在盆里倒了热水兑凉水,抹了个身子,搞完这一切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每一寸肌肉、神经都得到了放松,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之前忽然李方瀚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脑海,一同出现的还有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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