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不到沈小湾和南秋,来给他送吃食的是沈长青院子里的下人,大概是受了沈长青的命令,他说话从不理会。
被关在院里的第三日,一大清早陆陆续续进来一群人,手里端着大红服饰,一言不合要往他身上套。
他抗拒、挣扎、嘶吼,全无效用。
他像是任人摆弄的物件,唯有听从的份。
他不甘心……
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几乎下意识伸出手,掐住其中一个侍女的命脉。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大概很疯癫,因为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霎时变了,满是惊慌和不可置信。
他声音沙哑,盯着其中一个侍从道:“把沈长青喊来。”
见他没有动作,他加重了手下的力气,手中的人吓得大叫,他低吼道:“把沈长青给我叫来!!!”
那人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慌不择路踉跄跑了。
见人出了院子,他才缓慢松开手,看着从他手中下坠,瘫坐在地的人,眸子满是挣扎,最后只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他不想的。
他不想伤任何人。
他只想找裴行山。
他一步一步缓慢走出锁着他的门,周围举着长枪的侍从不敢靠近他,也不敢伤他,沈长青还不想他死,至少现在不想。
他看着熟悉的院落,中间的桃树早已结了果,被采得只剩下碧绿的叶和灰秃秃的枝干。
他的花……早已落光了。
沈长青黑着脸从院外走来,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看见沈望叔的那一刻,眼中闪着怒火,甚至憎恨。
沈长青,恨他么?
因为他苦心经营的铺子被沈二抢走了。
因为沈三从不肯听他的话。
沈二说的不对。
从前沈长青宠他,不过源于愧对他娘,但他一定不后悔拒绝拿那些铺子和歹徒换他娘,他只爱他的铺子。
与之相同的,他注重名声,他任凭沈望叔胡作非为,是为了彰显自己大度。
他把几间铺子给沈二,是因为沈望叔暂时比那几间重要,同时也是为了他的好名声。
沈长青,从不做亏本买卖。
父子俩无声对峙,沈长青气冲冲的走上台阶,上来就要给他一巴掌,被沈望叔一把拦下。
“如你所想,我不会乖乖成亲,除非……你找到裴行山,带到我面前来。”
沈望叔直视着他,目光平静,声音嘶哑的说。
沈长青一听到裴行山的名字,刹那变了脸,甩开手指着他骂道:“逆子!你当真心心念念那个裴行山?!好,好,好,你不是要裴行山吗?!我给你找来,三日后,你给我乖乖娶了玉家丫头!”
话一落地,沈长青便走了,连看他一眼也不肯。
他并不在意,他只要裴行山。
只要他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翌日,他屋内安安静静,这群人大抵是被他吓到了,送饭匆匆放下便逃了。
他盘坐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看着那两道被钉死的木板,脸上撒着无孔不入的阳光。
今日天气甚好,裴行山,你院子里的葡萄快要熟了吗?
他这一看,便看到了夜幕降临,桌上冷掉的饭被端下去,换了新的放着。
阳光变月光,不吝的盖在他的面孔上。
他闭上眼回忆裴行山的小院。
阳光明媚的,充满花香的,虫鸣鸟叫的,繁星点点的……
他唇角带着一抹笑,仿佛真的回到了裴行山的院子,只要他大喊一声“裴行山”,院子的主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感受着月光的温度,一字一顿轻声唤道:“裴、行、山。”
突然,他仿佛听见了敲窗声。
立刻睁开眼,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声音很轻,却难掩其中的急切:“沈三?沈三!你在里面吗?”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这是裴行山的声。
手脚并用的爬到窗边,戳开窗纸,透过小洞看清了那张面孔,连忙应道:“我在,你没事吧?沈二没为难你吧?”
裴行山也看见了沈望叔的小半张脸,摇了摇头:“你怎么样?他们为难你了吗?”
“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你不必担心。
现在沈长青一心只想要让我成亲,这样,你先出去找个地方躲好,等我成亲那日找时机溜去找你,咱们在城郊的那座庙里见。”
裴行山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好,那你多保重。”
沈望叔深深的点头,目光不肯从他身上移开一瞬,轻声道:“你走。”
裴行山点点头,知道这里不能久留,视线从眼前人身上不舍的移开,看了看四周,一步三回头的翻着墙头出去了。
屋内的沈望叔长松一口气,幸好他无碍。
接下来就是想自己怎么跑了。
这个沈长青,窗子封得还真是死。
成亲那日找人来闹事?
或者干脆让沈小湾一把火烧了沈府,让沈长青自顾不暇?
想着想着眼前一亮,兴冲冲的起身走到桌台前,提笔就写,写完自己看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
甚好甚好,李二看完一定会很生气。
毕竟信上把他祖宗十八辈都骂上了,此外还进行了一连串的人身攻击。
他很期待李二会做些什么呢?
最好灭了整个沈府。
甚好甚好。
他躺在榻上,高兴得一夜未眠,清晨一把揪住来送饭的小厮,把一块玉和信纸一并塞到他手里,笑眯眯道:
“我不为难你,你把这封信完完整整的送到李二手里,至于这玉,勉强值点银子,全当给你的跑路钱,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个更好的。”
他看着小厮小跑的身影,扬眉笑了。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当日午时过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刮起了大风。
他的东风是来了。
万事却没有具备。
窗外的树枝被吹的沙沙作响,屋内听风声如同猛兽嘶吼,一声更比一声赫人,沈望叔向来不信鬼神,此时却莫名心慌起来。
觉睡得也不安稳。
从梦中惊醒,眸中恍惚又茫然,抬手抹了抹头顶的冷汗,看向一旁。
屋内漆黑一片,烛台上的灯不知何时被吹灭了。
他顺着气,摸着黑点上灯,烛火不稳的摇来摇去,沈望叔看了一圈,找到了风口的方向,是他戳开的那个窗洞。
他透过小小窗洞看外面,仿佛又看见了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庞,内心的慌乱渐渐平息。
裴行山,我们很快就自由了。
沈望叔笑了笑,起身找了张纸把洞口堵住。
刚一转身,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他缓步走上前,紧锁的门突然被打开,他抬起眼,看清了外面跪着的人,瞳孔猛的一缩。
大踏步出门去,推开架着他的人,把浑身血色的裴行山抱住。
他颤着手抚上他冰凉的面孔,声音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音:“裴行山?裴行山?”
触碰到的温度凉的烫手,刚一碰上便立刻收了回来,但下一瞬,那只手又缓慢靠近,挣扎着将手放在他的鼻下。
等到手颤抖得再也举不起来,眼睛红得像在滴血,才轻轻抚摸上他的冰冷的脸颊,眼眶存不下的泪水流出来,无声痛哭。
他眼前多了一双鞋,一双纯黑的云纹鞋。
沈望叔缓缓掀起眼眸,看着那张可恨的面孔,听着他令人作呕的话:
“沈望叔,你是我沈长青的儿,这种人怎配入你的眼?你此生都不该和这种人有牵扯!有点头脑又如何?有些品貌又如何?
你年纪轻,一时走歪路也不可厚非,爹不怪你。
只要你往后好好听爹的话,这万贯家财,还有我这家主之位都是你的!你什么都会有。
只要你有钱有权,你做什么,谁也都不敢多说你半句!
但现在的你不成,沈望叔,要怪,就怪你太不懂事,太肆意妄为!
我本见他有些学识,想着让他教你些东西,却不成想他竟如此心术不正,让你误入歧途,简直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不过没关系,他裴行山教不会你的,爹来教你。”
听完话的沈望叔笑了。
他像是听见了世间极大的笑话,笑声在围墙一般的院里荡开。
沈长青皱眉,看着他这个仿若疯癫的儿:“你笑什么?”
沈望叔渐渐敛起笑,一张脸在月光的投射下半明半暗,眼底漆黑,他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沉声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沈长青喜上眉梢,总算不枉费他丢了几间铺子换回来的,终于听话了:
“先好好把亲事成了吧,其他事情,等之后我再慢慢教你。”
沈望叔点头:“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好好的。”
沈长青十分满意,但转眼看见他还抱着裴行山,皱眉道:“一个死人就别碰了,晦气!来人——”
“爹!”
沈望叔忽然开口。
这一声“爹”一出来,沈长青明显一愣。
沈望叔眼尾上挑,道:“爹啊,你累了吧,今日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得忙。”
沈长青被喊的脑袋晕晕,欣喜的点头,看死人都顺眼多了,罢了,他喜欢就抱着,反正都已经死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点头:“你也早点歇息,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
他这一走,身后的一众人也跟着一块走,院子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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