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起,今日风有些大,一次又一次扣响了窗棂。
在窗棂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梁曦和睁开了眼睛,他眼目清明,完全不似刚睡醒的模样。
昨夜的和解是齐静竹的退步,是他的仗着他的偏爱和大度走出的一步险之又险的棋。
好在他赌对了,齐静竹确实如他所料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再一次接纳他。
他第一次动心便遇见了齐静竹这般好的人,何其幸运。
那日,他带着琵琶去茶楼上工,刚走出巷子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知道他的秘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地让他不得不低头。
曲繁,齐国三公之一的丞相,年仅二十七便权倾朝野的重臣。
他曾是新帝麾下门客,是最受信任的谋士,新帝能有今天,他曲繁功不可没。在齐国,得罪了曲繁的人,便是连一具完整尸骨也乞不回的。
面前只有一条路,梁曦和别无选择。
男扮女装入王府,假怀孕潜伏在此,等待着曲繁的下一个命令。
那个命令会在何时出现?以何种方式出现?
这些梁曦和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他若不服从,便只有死路一条。
身旁的齐静竹还在睡,梁曦和怕吵醒他便蹑手蹑脚地下床,他掀开帐子离开睡房坐在外间的桌边凝神思索着。
此时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丫鬟戎晴压着嗓子的说话声:“主子醒了吗?”
她在问昨夜上值的丫鬟,那小丫鬟摇头,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就要离开,一起值夜的另一个丫鬟已经走了,却没有喊她。
夜里上值的丫鬟要在天色微明之时起身离开,因为担心起晚了冲撞主子,所以许多丫鬟夜里上值时是不睡的,但是这个小丫鬟初到王府,还不适应,第一回夜里上值就起晚了。
梁曦和记得这个小丫鬟,是个长得清秀乖巧的小哑巴,十四五岁的年纪,家中父母遇难后就被哥哥卖给了人伢子,辗转多地来到上阳城后被善心的璟王妃留了下来。
她名叫静儿,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光镜院丫鬟婆子不少,但梁曦和已经全部熟悉了,甚至能默出这些人的祖籍和来历。
他得快些熟悉光镜院,然后寻一两个能用的人在身边伺候着,有些事他不方便去做,就得让丫鬟去做。
点茶和问酒并不是他的人,她们是曲相的眼目,是陪他做戏的人。
梁曦和便是再傻,也不会选择信任她们。
就在梁曦和沉思时,齐静竹起身了,他穿好衣裳出来就看见漂亮的妻子在发愣,两道张扬的眉毛拧起,似乎带着难以解决的愁绪。
他上前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轻声问道:“曦和在忧思何事?”
梁曦和望着他露出一个笑来,握着他的手说,“无事。”
之前他的掌心指腹全是明显的茧子,是曲相特地让人为他调了膏脂每日擦手,才稍微柔软了些,不过还是比不得女子的温软柔荑。
“你昨晚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不是……”他说完便拉着齐静竹去看那几条绸带,故作羞恼地说:“府中夫人小姐个个腰如细柳,我便想缠一道细腰出来,谁知勒紧了些,险些断了气。”
“哈哈哈哈哈……”
齐静竹揽着他的腰,弓着身子将头靠在他肩上哈哈大笑。他笑够了便隔着衣物摩挲妻子的腰肢,带着笑意宽慰他:“无妨,我不知别的女子是何等细腰蒲柳,亦不会去看她们。我只亲近自己的夫人,只亲近曦和。”
寻常女子若是听了他的话怕是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毕竟这等露骨的话,只听见便觉脸热。
但梁曦和并非寻常女子,他甚至不是女子,所以他伸手环抱着齐静竹的肩膀,手掌落在了他的头上,轻声说:“夫君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若是哪一日夫君忘了,我会提醒你的。”
“好,那先谢过曦和了。”
齐静竹朗声说道,拉着他的手一同出了院子。
午间王妃派人来传梁曦和过去议事,他正纳闷着有何事可议呢,就见齐静竹放下了笔,轻轻吐出一声叹息,说道:“母亲或是想说二姐的事。”
“二姐此番是受了磨难,历尽千辛才得以回家,可也是有错的,就怕往后府中的小姐们……”
他心疼受苦的姐姐,却也担忧府中或年幼或冲动的姐妹们,若是她们也有样学样,收拾东西离家出走,那璟王府便乱了套了。
宣国战乱未休,四国局势紧张一触即发,若是真让她们走到了边城,不知又会是什么下场。
梁曦和走到他旁边把笔塞进了他手里,不容置疑地说:“继续画你的美人图,这事哪用得着你操心。”
他带着两个丫鬟风风火火地来到了王妃的院子,院子里的小丫鬟远远看见她来了就去禀告王妃,等她到了近前,便直接领着人进屋。
屋里摆着冰盆降暑,王妃和几位夫人小姐身边都有丫鬟站着打扇子。
点茶看见了也想给梁曦和打扇子,只不过扇子没拿出来就被他制止了,虽是有些热,但也没热到要人摇扇子的份儿上。
王妃看见他来了就高兴,连忙让丫鬟上茶上点心。
梁曦和先和屋里的人行了礼才坐下吃茶,他环顾了一圈屋内,府中的小姐们并没有来齐。
今日商量二小姐离家出走的事,二小姐定然是不能来的,三小姐和四小姐尚且年幼也没来,所以只有大小姐齐善徕和世子妃魏荣殷。
大小姐是齐静竹的同胞姐姐,两人都是已逝徐侧妃的孩子,不过大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行事低调,所以他们之间来往并不密切,和府中其他兄弟姊妹无甚两样。
齐善徕知礼守节,含蓄内敛,齐静竹君子端方,往来有度,两人何其相似,但也因着这种相似,让他们变得有些疏远。
而世子妃则是九卿家的女儿,是魏卫尉的独生女,魏家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
王妃忧心忡忡地说:“姝仪那丫头打小便得王爷偏宠,从小就跟着府里的公子们骑马打猎出游,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和一身说不得半句的脾气,若是惩戒太轻,我怕她不长记性,若是惩戒重了,又怕王爷心疼。”
说罢她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没有头绪。
她还在闺中时便是出了名的温顺谦和,向来以礼待人,以诚待人。入了王府后也不曾改变过,全心全意地打理后宅教养子女,不偏颇宠溺,不苛刻冷待,可偏偏遇见了王侧妃。
王侧妃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生母,一个心直口快为人泼辣的宣国女子,带着宣国人特有的傲慢和桀骜,入府后也是我行我素,齐国森严的规矩半点没有约束到她。
偏偏璟王妃是个和善人,只要没有闹到她跟前来,她便不闻不问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岁月静好。
而且她深受王爷宠爱,王妃也不想和她起冲突叫王爷为难。或许是看懂了王妃的回避,所以她行事越发荒唐,这一回甚至离经叛道地帮助女儿逃离上阳城。
王妃并不想将此事轻轻放下,她也害怕二小姐的行为影响了府中的小姐们,最后个个都想着逃,逃出去受尽苦楚却未必有二小姐那般好的运气能回来。
而且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影响璟王府的名声。
“既然母亲忧心,便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梁曦和抿了一口茶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王妃问他:“曦和想如何处置?”
“二小姐是带着丫鬟小厮离开的,两个丫鬟一个小厮,可最后却只回来了一个丫鬟。既然人没了,总得办丧事,就让二小姐出面去和他们的家眷说明实情,人是怎么没的,要给什么赔偿。”
梁曦和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嗤笑了一声说道:“他们的丧事花费得由二小姐来出,所以劳烦母亲记得扣二小姐一年的例银。”
“不仅如此,二小姐还要着白衣跟着走完这场丧事。”
让她好好看看,因为她的愚蠢和莽撞害了两条性命是何等的荒唐,让她去接受那些家眷仇恨的目光,让她在送葬的路上,感受悲痛和恐惧。
世子妃有些不忍,低声说:“这是否太过残忍?姝仪刚回家,正是惶惶不安的时候……”
梁曦和垂着眼望着茶杯中起起伏伏的茶沫子,冷声说道:“她的不安算得了什么?她的不安便可抵两条人命?若不是因为她胆大妄为,那两个孩子本可以不用死的。”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梁曦和不慌不忙地吃了块茶点,再次拍板说道:“母亲将此事交给我吧。”
王妃低着头思索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
接了任务后梁曦和就离开了,说是要去查查那丫鬟小厮的亲眷可在府里。
大小姐齐善徕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忧心,她担心这位弟媳初来乍到不知道王侧妃的厉害,到时候着了她的道。
“别担心了,就算王侧妃心里不舒坦也不敢动她的。”王妃拉着大小姐的手轻轻拍着,温声细语地说话安抚她:“曦和怀着长孙呢,王侧妃不敢对他撒泼。”
不知何时,皇室子嗣艰难已成了常态。
如今的国君是璟王兄长的长子,他的兄长后宫佳丽三千,最后却只得了一子三女便撒手人寰。
新皇登基后也是久无所出,直到现在后宫也不曾传出喜讯。
不仅如此,各位王爷家里也一直没有子嗣诞生,璟王世子成亲五年无所出,端王长子成亲七年无所出,瑞王长子成亲四年无所出……
不管是宫中御医,还是江湖游医,都说贵人们身体没问题,身强体壮可以孕育子嗣。可看了再多大夫,依旧没有孩子降生。
流言都在传,齐氏一族气数已尽,无子嗣诞生便是齐氏皇权的末路。
所以梁曦和怀着的这个孩子不仅是璟王府的金疙瘩,更是皇室的希望。
而且王妃也有自己的思量,怀有身孕的梁曦和就是揣着免罪金牌的宝,她可以让梁曦和做任何她无法做到的事。
不管是什么事,都没人会指责他。
她眼看着姝仪那丫头一日比一日狂妄,总是忧心她会惹下大祸。
如今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就连王爷也要受指责说他没能将女儿教养好,所以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地将此事压在府内。
可将此事压下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王爷不轻不重地罚一罚,不过就是禁足或跪祠堂。
她不愿将此事草草了结,她要姝仪长记性,往后再不敢胡作非为拖累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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