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铜

夜色朦胧,弯月彻底被乌云掩埋,最后一丝光辉也消散,像是在为其唱响一首挽歌。

宴会上商司予曾献给吴闵公的那副“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也是公良俭篡改之后的卦象,承载着卦象的那片龟甲就放在了国师府那间有着青铜圆盘的小屋内。

她猝然睁大双眸,一种不祥的感觉霎时攥住了商司予的心脏,青绿圆盘上染血的图像在脑中挥之不去,格外瘆人。

公良溪该不会复原了卦象罢?

复原只能当作是第二次篡改,篡改卦象就会有反噬。

商司予等不及了。

她必须要去那个专事占卜的屋子内探个究竟。

“青音,我现在就要去。”

商司予站起身来,她的语气格外急切,走至门前执起一盏灯笼就想往外走。

青音拦下了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祝史,姑娘分明告诉你,是要闵公瞧出端倪、国师府走投无路之时才能去那间屋子。”

“我知道。”

“那祝史怎么……”

商司予的眸子空阔,灯笼的光亮映在其中,明灭不定。

“阿溪她从来都反对我篡改卦象,她作为公良世家的后人,执意捍卫天理,我不怪她。”

“可她这次……”商司予的眉眼间满是忧戚,素白的衣衫在黑暗中莹莹发亮。“只是我、我想确认一下……”

青音也听出来她话中的弦外之音,蹙眉问道:“祝史的意思是,姑娘她同国师一样,篡改了卦象?”

风叩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月光彻底沉没,窗外一片黑影,悠然的远山陷入沉寂,冷清得很。

商司予抬眸看向一脸疑惑的青音,竟也不知如何说起。“是的,不过阿溪并非篡改卦象,而是复原卦象。”

“这两者有何不同?”

商司予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没有任何不同,无论是篡改还是复原都会招致天理的反噬。”

“这么说来,姑娘她也是受到了反噬,”青音后知后觉,讶然地说道。“难怪太医检查不出来任何病况,姑娘即使喝药,身体也依然每况愈下。”

“反噬有这般厉害么……”青音喃喃道。

“姑娘到底是篡改了什么卦象啊……”她已经开始哽咽,凄楚的眉眼望着商司予。

“关于吴国存亡的卦象。”

“……吴国存亡的卦象?那不是国师……”

商司予低眸,“没错,就是国师公良俭曾卜出来的那副‘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

青音颇有些大惊失色,她捂住张开的嘴。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问道:“姑娘她是篡改了这副‘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可是商祝史你不是已经将此卦献给了吴闵公吗?”

公良世家的人篡改卦象之后,就算受到了天理的反噬,仍然可以“苟且”一段时间。

可公良溪却是个例外,她从反噬到死去不过两日的时间,她分明是触碰到了公良家的禁忌。

——那就是不能更改已经公之于众的卦象。

商司予提起灯笼的手发着颤,借着昏黄的光亮,她能看清前方的那扇檀木门,就如顽石一般,闭锁着,令屋内陷入长久的黑暗。

青音仍焦急地等待着答案。

商司予不置可否,最后只是点了下头。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的表情变得迷惘起来,近乎喃喃道:“……这个傻姑娘到底改了什么卦象。”

“祝史,我非常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青音走前来,抚上了商司予的袖襟。“姑娘说了,在走投无路之前,万万不可去那间屋子……她本让我后面再告诉你的。”

但商司予挣开了青音的手,推开檀木大门,行色匆匆地跑了出去。

她一定要去确认一下,哪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商祝史!”

青音的嗓音在夜晚中显得尤为清晰,但商司予就算听见了也不肯停下步子。

殿外毫无间隙的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丝昏黄光亮。灯笼照得她素白的衣服莹莹发亮,在黑暗中犹如蝴蝶一样轻轻晃动,随后泯灭在黑寂中。

*

“祝史,你且等等我。”

青音也跟了来,在商司予的身后唤她。

商司予当真止住步子,停在了专事占卜的殿门外面。她跑得很快,脸上染了红晕,细细地喘着气。

朱红的殿门同宫门是一个颜色,其上也雕刻着不少的古老纹饰,在昏黄光亮的映照下,同白日相比,更显得死寂。

这扇大门本来就有些古怪,若是久盯着它,一晃眼,那些歪扭的纹饰便如万千虫子在扭动,令人头皮发麻。

青音有些惶恐,踌躇不安地看着商司予的侧颜。“祝史,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罢。”

商司予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推开了那扇门。

霉味。

令人作呕的霉味。

灰尘又扑面而来,颇有些呛人。

“咳…咳…”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

“青音,这里不曾打扫过吗?”商司予抬手遮住眼睛,将灯笼举在身前,以便能看清路。

青音疑惑地蹙眉,“明明姑娘三日前才来过,每月我也曾命人来打扫,照理来说不应当有这么多的灰尘。”

但屋内分明已然没了半分生气,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光亮所及之处,全然是灰尘遍布之地。窗格也是灰白的一片,瓦砾掉落下来,显得破烂不堪。

方才在殿门之外,也并未看出里面的破败。

不知为何,在短短的几日内,这里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商司予提着一盏灯笼,走到了那座青铜石盘面前。

——蛛网遍布、脏乱不堪。

长年泛着冷光的青铜石盘如今已然圆寂,像是深绿的死水潭一般,枯枝落叶漂浮在其上,凄凉而悲寂。

“祝史?”青音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睁大眼睛问道。“为何这占卜的青铜石盘成了这副样子……”

“前几日我同姑娘一起来过这间屋子,那时的圆盘分明不是这样的。”

商司予却不做理会,将灯笼放在了桌案上,抬手抚上青铜石盘上的字符和纹路,动作格外的轻柔、舒缓。

灰尘都洒落,细小的红蜘蛛在蛛网上胡乱地爬。

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停在青铜圆盘上,神色近乎痴迷,贪婪地将手放在其上,纤细匆白的手指缓缓移动着。

青音觉着这境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她的身子发着抖,颤声问道。“商祝史,商祝史!”

见商司予悠悠转过头,空洞的眼里显出愠怒,青音有些害怕,放柔了声音,“祝史,你、你在做什么?”

商司予听了这声,眼眸猝然睁大,仿佛溺水之人的惊恐表情,她狠命地呛咳起来,五脏六腑都随之晃动。

就在这时,青铜石盘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上面无数条虬龙暗纹都流淌着血色,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势不可挡。

发出“嗞嗞”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是什么东西迅速生长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商司予想将抚在圆盘上的手放下,但却不行了。

她的一只右手像是死死地“黏”在了上面。

青音惊恐地瞪圆了眼。“祝史,这座青铜圆盘上竟然流淌着汩汩的鲜血,而且那些纹路都好可怕!”

“青音,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商司予转过眼睛,瞳仁黑亮。“我的手拿不下来了,好像是被粘在这上面了。”

“啊……?”青音愕然地张开嘴巴。

商司予看着青铜石盘上无数蔓延着血纹,甚至要侵蚀到自己的右手,神色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她用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扯,想将自己的右手给“救”出来。

青音也伸出双手来帮助商司予。

——但也徒劳无功,那只纤细的、骨肉匀称的手始终同青铜石盘紧紧相连,甚至融为了一体。

“为何、为何会这样?”青音喃喃道。“祝史你的手为何拿不下来了……而且我们用这么大的力气,竟也扯不开。”

“不知道。”

血色与肉色交织着,像是素白的帕子绣上了一朵娇红的月季,如此猛烈的色彩撞击,竟让人移不开眼睛。

商司予蹙眉,垂眸。

血色攀上自己的手,酥酥麻麻的颤栗感窜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烧灼的感觉,烫得吓人。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生长出来的血色暗纹才渐渐消退,商司予试探性地屈指,没想到居然真的失去了那股诡异的粘力,终于可以拿下来了。

“好险,”青音凑到商司予的身前,因为紧张胸脯微微起伏,她盯着商司予的手看,叹道:“幸亏只是虚惊一场。”

“咚——”

“咚——”

“……”

这声音格外的清脆悦耳,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商司予和青音两人木楞地看着青铜圆盘,有些发怔。

赫然是几片龟甲从那座古怪的青铜圆盘上掉落下来,径直地摔在地上,那“咚咚”的清脆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这些都是……龟甲?”青音疑惑地问,颇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它们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青铜圆盘里掉出来的,里面有个不易察觉的隔层,想来是有人提前将这些龟甲放了进去。”

龟甲上的兆纹也泛着血色,冒着汩汩的热气,像是刚刚烧灼出来一般。

青音提高了嗓音,“难道是姑娘放的吗?她之前很有些天都往这里跑,一有空就往这里钻,饭都不思吃。”

商司予不置可否,将这些地上的龟甲都粗略扫了一眼。

大约有七块龟甲,上面的卦象不一。

——还都是些她不曾见过的卦象。

她拿起灯笼,缓缓地走向前去,蹲下身来拾起龟甲,顺便辨认上面卦象的真伪。

只是,她每拾起一片龟甲,心就一点点往下沉。

这些龟甲上的卦象都是关于吴国未来的卦象。

首先是民生方面——只有一块龟甲。

其次是征战方面——倒是有四块龟甲。

无一例外地,几乎都是“吉卦”,还有着一副中规中矩的“平卦”,但也有一副“凶卦”,格外显眼。

最后是关于吴国的存亡之卦。

也就是公良俭两年前所篡改的那副卦象,只是今日它“改头换面”了,商司予就算有心理准备,也不得不感到惊惧。

曾经“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大吉之卦变作了昭示着“血光之灾”的大凶之卦。

兆纹从昔日的流畅、清晰变作了一团乱麻,像是蔓延的水草,像是厉鬼的长发,像是疯长的荆棘丛。

——不用说就知晓,这些都是公良溪的手笔。

昔日捍卫天理的少女祝史,居然未卜先知,将吴国之后征伐的卦象都篡改了。

甚至还篡改了已经献给吴闵公,并且公之于众的“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大吉卦象。

公良世家篡改卦象最忌讳如此。

但她偏偏犯了多次禁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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