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到吃午膳时,膳厅内的气氛依旧沉闷,公孙弘看着桌上的菜,分明食不下咽,却又不敢多说半句。
桌上的三道菜,又是他不爱吃的菜:腊鸭腿、花椒鱼、猪肚红枣汤。
唯一能入口的,只有主食水蒸糍粑。
公孙弘拿了一个糍粑,咬一口,眉头轻皱:里面是姜椒味的豆馅。
已经吃到嘴里的食物,公孙弘不会允许自己吐出,他强行咽下。
他在白鹭书院学到的规矩,就是人必须没有私欲和喜好,一切愉悦的感受都是罪恶的。虽然他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完全没有私欲和喜好。
至少在饮食方面,他依旧摆脱不了口腹之欲。
这时,他才看到屋里少了个人,他皱眉看向公孙羽:“阿婵呢?今日一上午都没看到她,她去哪里了?”
“在厨房。”公孙羽放下筷子,坐姿端正,态度恭敬地回答公孙弘:“阿婵见叔父今日早膳饮食不振,打算亲自下厨房给叔父做两道菜。”
公孙弘听说阿婵在厨房,不悦道:“把她给我叫回来!”
他话音刚落,阿婵端着一道酒酿蛋花汤和粟米糕走进来,放在公孙弘桌上。
“老师,我见您食欲不振,亲自下厨房做了两道小菜,老师快尝尝看。”
公孙弘只盯着阿婵被烫伤的手背,冷冷道:“我养你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进厨房做那些粗活!”
阿婵呼吸一窒,转而笑道:“老师放心,我没有忘。”
公孙弘并非指那件事,事实上,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忘记了此事。
但细究下去,他不许阿婵进厨房,担心她被烫伤,担心她留疤,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为什么呢?
公孙弘腹内饥饿,脑中凌乱如麻,不愿深想,端起了酒酿蛋花汤。
阿婵见公孙弘吃得开心,又贴心地给他倒酒。
公孙弘有饮酒的习惯,他喝酒有量,每日不超三盅。
袁三娘生气时,一盅都不给他饮。
喝过酒,吃饱肚子,公孙弘脑子终于活过来了,他也明白,阿婵去厨房给他备菜,给他倒酒,都是经过袁三娘默许的。
此刻,阿婵身上的馨香又一次飘进公孙弘的鼻息,他立即挥退阿婵:“你回自己桌上吧,我这里无需你伺候。”
阿婵刚坐下,便听公孙弘道:“阿嫂,请为我纳妾吧。”
阿婵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听到他这句,忽然停下,抬眸看他。
袁三娘也惊住了,但她脸上的欣喜更多,“你可有喜欢的人?纳妾恐委屈了她,只要你喜欢,我愿将正妻之位和管家之权让出。我已是快要当祖母的人了,若再不与你和离,将来阿皓的孩子与你的孩子如何论辈?”
这是第一次,公孙弘和袁三娘当着全家的面前,正面讨论名义夫妻之间的关系。
“纳妾即可,和离的事,等阿皓娶亲时再说吧。阿嫂如今风华正茂,申屠越此贼依旧对阿嫂不肯死心。”公孙弘说完,仿佛了却一桩心事,又痛饮了一杯助兴。
袁三娘有些失望:“看来你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若遇到喜欢的人,又怎会委屈她做妾。”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公孙弘红着脸道:“烦请阿嫂帮我留意,只需找个性子安静些的,也不拘家世。”
袁三娘又问:“容貌呢?你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公孙弘忽然看向阿婵。
吓得阿婵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手抖了下,一块油滋滋的花椒鱼从胸口滚到裙子上,白色的裙子上满是污渍。
公孙弘皱眉:“吃饭时,你脑子里想什么?”
阿婵很无辜:我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你不突然看我这一眼,我能紧张得夹不稳菜吗?
但公孙弘今日心情不好,阿婵不敢像平时那样调皮顶嘴,她乖巧告罪:“容我回去换件衣服。”
公孙弘点头:“去吧。”
看着阿婵离开,公孙弘才继续回答袁三娘的话:“容貌不拘,身量和阿婵差不多就行。”
两个小的正认真吃饭,没有品出公孙弘的言外之意。
袁三娘倒是觉察了几分不对,可又不敢相信公孙弘会对阿婵有什么想法。
她只以为公孙弘跟阿婵亲近,找不出别的人来做比。
袁三娘叹气:“你说得倒轻巧,身量似阿婵这样的,不高不瘦,不矮不胖,这找遍全天下也才那么几个,你以为这很容易?不过我尽量帮你找找吧,横竖此事也不急。”
“此事很急。”公孙弘定定地看着袁三娘,一本正经道:“烦请阿嫂多留神吧。”
袁三娘脸一红,嘟囔道:“我知道了!”
寡了二十八年,忽然有了想法,可不跟老房子着火似的急得火急火燎吗?
又过了一阵,阿婵换好了衣服回来,坐下吃饭。
阿婵见袁三娘脸上带着笑,公孙弘的神色也轻快了许多,好奇她刚才离开的这一会儿功夫发生了什么,于是凑过去,小声问阿羽。
小孩子心无邪念,口无遮拦,张口就回答:“没说什么,叔父说要找个跟你长得差不多的,还说此事很急。”
阿婵脸色一红,看了公孙弘一眼,羞得将头低了下去。
“你胡说什么呢!”袁三娘见阿婵不自在,着急解释:“话到她嘴里,全变了味儿。”
阿婵乖巧地回答:“我明白的,老师曾教过我。两句不同的话,若放在一起,就变了味儿。譬如东村下雨,西村淹死人,两句分开则是不同的两件事,若放一起说,听到人就会理解成东村和西村雨下太大,导致洪水泛滥,淹死了很多人。”
阿婵一句话,轻轻松松缓解尴尬,公孙弘如释重负,肯定阿婵的同时,也教导阿羽:“平日让你多看书,你总是不肯听我的,我跟你说的,你也记不住。从今日起,你必须看一本书,写一篇读书心得。”
阿羽哭丧着脸,“写读书心得?好难啊。”
公孙弘自豪道:“你阿婵姐姐八岁未满就能写出《二郎神劈山救母》的读书心得。”
“唉!”阿羽这一声叹息,简直百转千回:“可是叔父这一生,又能得几个阿婵姐姐这样聪明的学生呢?普天之下,多的是我和哥哥这种普通孩子,阿婵姐姐这样聪明的才是凤毛菱角。叔父,您看开点吧,不是我不好学,我天资如此,您再努力教导,我也就这样了。”
阿婵拈起一块粟米糕,塞进阿羽嘴里,笑着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捧杀?”
就在这时,马仲文急匆匆走了进来,他立即斥退屋内奴仆。
马仲文虽不是这家的奴仆,但家中老奴都知道他和公孙弘的关系,于是都听从吩咐,退了出去。
马仲文在公孙弘身旁坐下,将公孙弘喝剩的酒酿蛋花汤一口气喝完,才说:“我收到密报,三日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袁三娘立即意会到此事非同小可,问:“要我带着两个孩子回避吗?”
“不必。”公孙弘道:“他们如今也大了,也该渐渐知道些事情。”公孙弘看向马仲文,“你继续说。”
马仲文正要说话,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咕噜”的声响,他举着装酒酿蛋花汤的空碗,问袁三娘:“阿嫂,这个还有吗?我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呢。”
袁三娘被问住了,只好求助阿婵。
阿婵将自己碗里还没有喝过的酒酿蛋花汤端到马仲文面前,马仲文正要端起来喝,却被公孙弘阻止,“换个碗。”
公孙弘将阿婵碗里的酒酿蛋花汤倒进自己碗里,仍旧将空碗还给阿婵。
就这么一件小事,却让阿婵面红耳赤,心跳急促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阿羽刚才说的那句话。
阿羽说,公孙弘纳妾,想找个模样跟她差不多的。
马仲文就着公孙弘没吃完的那块姜椒豆馅糍粑,牛饮完一碗酒酿蛋花汤,这才有力气说话。
“我刚才说错了,不是一件,是两件大事。第一件,慕容远志死了。”
公孙弘愣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袁三娘惊呼:“他怎么死了?他长得那么高,那么壮,骑着马、拿着枪从敌军的人山人海中趟三个来回,别人死伤无数,偏他分毫不伤。他的武功在十兄弟当中,除了阿武,谁也越不过他呀!”
这时,公孙弘想起慕容远志七年前在婚宴那日说的话,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公孙武死后,公孙家的人与慕容家来往不多,其他人对慕容远志的死,没有太多情绪。
公孙弘一时想不起刚才那个在脑子里模糊闪过的念头是什么,又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第一件事的前提,因为人死为大,慕容远志曾跟你那样要好,我才把它当第一件说。”
公孙弘皱眉:“废话少说,捡要紧的讲。”
马仲文看了一眼阿婵,欲言又止。
阿婵心里一咯噔,难道这第二件事,跟她有关?
马仲文道:“事情是这样的,三日前,慕容远志护送申屠越回城郊的星辰殿,行至城外二十里的山坳处,忽遭高手突袭。密报中说,申屠越被刺伤下腹,成了太监。慕容远志为了追击刺客,反遭刺客所杀。”
公孙弘听到慕容远志为了追击刺客而身亡,脑子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再次加深了一些。偏在此时,马仲文说:“我们原来给阿婵定的那个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阿婵表情呆住,申屠越已成太监,那她对公孙弘来说,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今后该何去何从?
公孙弘只轻轻扫一眼阿婵,便知她满腹心事,于是道:“行不通就行不通吧,我原本就没有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阿婵身上。如今慕容远志已死,申屠越又受到重伤。我们在幽州养了七年的兵马,也该拿出来练一练了。”
马仲文担心道:“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公孙弘说:“要不然再熬个十年?那时都不用我出手,申屠越自己就能老死病死。”
马仲文点点头,双眼中充满了崇拜,“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公孙弘冷笑:“慕容远志都死了,此时再不出手,你我还能活多久?两年?一年?还是半年?”
马仲文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慕容远志是被申屠越杀死的?”
“我尚且不能确定,但申屠越想杀慕容远志不是这两天才有的事,只因慕容远志狡猾,申屠越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他才得以苟言存活这么些年。”
此时,公孙弘脑子里的那个念头,才渐渐清晰起来,他问:“刺客受谁指使,查出来了吗?”
“三日前,当场便查了出来,刺杀主事者,是郑国舅的外室之子。他被郑国舅的几个暗卫养大,等到羽翼丰满后,回来找申屠越报父仇。”
公孙弘忽然唏嘘起来,“四哥啊,四哥,你真是太冲动!”
“你怎么忽然又承认了,他是你四哥。”
此时,公孙弘已经有些微微哽咽,他说不出话。怕张口,就暴露出哭音。
阿婵见他憋着一口气,不方便讲话,便试着帮他解围,她笑着说:“不如我来猜猜看?若我说错了,你们也别笑我。”
公孙弘点点头。
阿婵说:“如果慕容将军和申屠越一开始就相互猜疑,那么慕容将军和郑国舅之间,也许早就是同盟的关系。说不定,郑国舅这个外室子,还是慕容将军偷偷抚养长大的。这一次,若郑将军之子能将申屠越一击即中,则皆大欢喜。若没有杀死申屠越,慕容将军为了保护家人,只能假意与刺客同归于尽来撇清关系。”
阿婵的这番话,不但没有帮公孙弘解围,反倒让他彻底失控,泪眼疯狂涌出。
马仲文听完这番话,再看公孙弘的反应,便知阿婵分析得没错,他将公孙弘的头,强势地揽在自己怀里,安抚道:“想哭就哭吧,没人笑话你。”
袁三娘见公孙弘情绪失控,知道事情没法子再谈下去,便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膳厅。
离开膳厅后,阿羽和阿皓回房间午睡去了。
阿婵跟着袁三娘来到她的房间里,她问袁三娘,“申屠越既成太监,我对老师而言,已无用武之地。我如今还留在公孙府,合适吗?可我不留在公孙府,又能去哪里呢?”
抱歉抱歉,两天没更新,也没请假。
是这样的,周四是我农历生日,我们外出吃饭时,女儿的手被饮水机的开水烫伤。
女儿太懂事,烫伤也不说,自己跑去水龙头冲冷水,一分钟后才跑回来跟我说,她烫到了。
我既心痛她手受伤,也心痛她过于小小年纪过于懂事,更深深自责我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内疚加心痛,我一个晚上没睡着,所以星期五状态很不好,怕勉强写出来也质量不好。
今天女儿的手已无大碍,只剩下两个水泡。一是她自己机灵,马上跑去厕所冲了冷水。二是服务员小姐姐及时送上了烫伤膏和冰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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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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