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敦昏昏沉沉中听着外面隐约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她用嘶哑如同老妪一般的声音艰难的问了句:“外面有什么喜事吗?”
本来在她这位并不得宠的正房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就不多。
再加上她最近日益病入膏肓,身边灵性一些的人早就找门路另寻高枝去了。
以至于她身边现在只有两个才留头还懵懵懂懂,家里也没有门路的小丫鬟伺候着。
因为贾敦这些天昏睡的时候多,两个小丫鬟也不懂事,伺候的不尽心,此刻忙着翻花绳玩根本没有听到主母的问话。
门帘子正好这时被掀开,一个有三旬年纪的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向床榻,看到贾敦睁着眼睛,眼神里多了一分欣喜。
不过她随后扫到两个自顾自玩耍的小丫鬟,立刻柳眉倒竖骂了一句:“两个小蹄子,太太醒了也不知道伺候。”
虽然贾敦这个太太没有什么威慑力,可这两个小丫鬟自到了这个院子就一直被这妇人管束。
这妇人积威慎重,两个小丫鬟立刻哆嗦着不敢吱声,生怕多说了一句就要被罚着学规矩。
妇人看这两个小丫鬟的样子,更加生气:“这魏家果然上不去台面,你们这样子在我们贾家只怕连末等的丫鬟都做不了,根本进不了内院伺候。”
妇人还想继续训斥几句,却被贾敦阻止:“莲心,她们还小,慢慢教吧。”
莲心还想说两句,让她家姑娘不要总是那么好心,可是见贾敦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心中一痛索性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出去。
两个小丫鬟如蒙大赦,慌忙往外走,不料走到半路却听到那叫莲心的妇人说:“给我滚去廊下跪着反省去。”
两个小丫鬟垂头丧气的出去,她们知道只怕待会还会被这不好说话的莲心姑姑惩罚。
等这两个小丫鬟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贾敦和莲心主仆两个。
莲心利索的从托盘上拿起药盅服侍贾敦喝药:“这些人一个个皮痒了,都出去……连太太醒了都不知道过来伺候,等我待会把她们都罚了为您出气。”
贾敦有些抗拒的喝着药,这药她已经喝了几年,越喝越苦,越喝病越重。
今天不知道为何,她喝了一半就示意莲心把药拿开。
莲心心里知道这药对她家姑娘的病作用已经不大,可是多少还是个安慰,她还想着劝贾敦把药都喝了。
“不喝了,喝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临死之前身上都是苦药味道。”
贾敦态度十分坚决,莲心听她这话十分的不祥,心里更加的难过,也不再劝她。
“姑娘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莲心难得用起了旧日的称呼来。
“好久没听过你这么喊我了,你这一声,仿佛我又回到了京中,又只是荣国公府的大姑娘。”贾敦的眼神有些放空,好像是回忆起了昔日闺中的趣事一般。
莲心偏过头去,趁机擦了下眼睛,把刚出来的眼泪抹掉。
“姑娘既然喜欢听莲心这么喊您,那莲心今天就这么喊姑娘。姑娘放宽了心,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咱们回京省亲去。咱们去见见大老爷,路上顺路还可以去扬州见见四姨太太去。”
听到莲心提到亲人,贾敦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虽然贾家人口不少,荣宁二府十分显赫,族中人丁兴旺,可是她心里认定的亲人也只有莲心口中提到的大老爷和四姨太太。
“过去我和赦大哥哥都是养在老太太身边,也是自小的感情。虽然大嫂子过世,大哥哥不理内务,却也没有忘记我,不时的派人来送些东西。”
贾敦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剧烈,莲心连忙上前帮她拍背换气。
过了一会,贾敦才缓了过来。
莲心本来想扶着她躺下来,却被她拒绝,今天的贾敦似乎格外有倾诉的想法。
“赦大哥哥是儿时的情谊,只是让我没想到,我旧日闺中与四妹妹交往不多。又觉得她素日以嫡女自尊,不愿与我们这些庶女过多打交道,以至于与她十分的疏远。没想到出嫁之后,反而是她惦记着我,每年的年节生辰都有书信问候,节礼更是十分的丰厚。”
莲心也点头,她过去也觉得那位四姑娘贾敏看起来格外清高,目下无尘,对家里几位庶出的姐妹都不愿意搭理。
没想到在姐妹几个相继出嫁之后,反而是这位四姑娘最看重姐妹情谊,尤其是在知道贾敦生病这几年,每回都要捎带不少药材过来。
说起妹妹贾敏,贾敦突然想起,回身示意莲心把她枕畔的那个小匣子拿过来。
莲心知道那是贾敦所有的梯己,她有些犹豫贾敦此刻让她那个匣子是什么用意。
“我久病在床,不能亲去,你替我去那西山寺为四妹妹祈福,保佑她早日诞下麟儿。”
贾敦婚后与贾敏书信联络多了起来,知道贾敏婚后夫妻恩爱,唯一不足就是子孙缘了。
现在她自知时日不多,就想着临死之前一定要替贾敏祈福保佑她。
“都说那西山寺香火旺盛,妇人去那里祈福,都能早日得子。海棠也是去了那里,才有了昊哥儿的。”
“姑娘怎么又提起那背主的贱婢来,她爬了姑爷的床,姑娘好心才给她开脸让她做了姨娘。这贱婢又狐媚姑爷,让姑爷宠妾灭妻,又让她一举得子,把姑娘弄得如今在这魏家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莲心愤愤不平的说,海棠跟她都是贾敦身边的大丫鬟。贾敦陪嫁的时候,她们两个自然是陪嫁丫鬟。
她是一心一意伺候着贾敦,那海棠是个心大的,借机勾搭了贾敦的夫婿,一跃成了魏家的姨娘。
日后海棠更是母凭子贵,把贾敦挤兑的在魏家差点没有立锥之地。
莲心一直觉得贾敦的病一大半都是被这莲心气出来的。
“于嬷嬷说过,我是个庶女,天生就要低人一等的,凡事多忍忍就过去了。人这一辈子,总是有不平的事情,忍过去就过去了。”
莲心听到这心里更气了,要说贾敦的病一多半是被海棠气的,那另一半就是贾敦她自己凡事总忍让弄出来的。
“于嬷嬷总教导姑娘凡事要忍,可是她最后是怎么死的?她不是想教训那海棠,反而让海棠在姑爷面前进了谗言,让姑爷下令把她活活打死的吗?于嬷嬷忍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还是把命给丢掉了吗?”
“你这丫头我说一句你总一堆话在那里等着我,等我去了,你可怎么办啊,要是什么人家才能忍得了你这暴脾气?”
“姑娘,我早就说了,我这辈子不嫁,就守着姑娘。如今我都多大了,姑娘又何必旧事重提?我还是那句话,姑娘在的一天,我伺候姑娘一天。等有一天,姑娘若是不在了,我就追随姑娘,去地府伺候姑娘。”
“你这丫头……”贾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是预感自己时日不多,想着把莲心的终身大事安排好。
虽然莲心年纪大了些,可是细心挑选也总是能挑到合适的人选的。
可是她现在听了莲心的话,知道她心意坚定,也不能在说什么,只是坚持把自己那匣子梯己都交给莲心。
她不想这忠诚的丫头追着她而死,想着这匣子里的东西也足够莲心安安稳稳的过完下辈子的。
“这匣子里的东西,除了给四妹妹祈福的,剩下的都是你的。”
莲心打开匣子,不由得惊讶:“当年老太太赏的镯子,这是一块玉料做的,每一位姑娘都有的。还有这几张铺子的契约,这是姑娘最后剩下的嫁妆了。”
她是贾敦贴身的丫鬟,自然知道身为庶女的贾敦当年出嫁时的嫁妆有几许。更知道嫁到魏家这些年,魏家借着各种名义把这不多的嫁妆也搜略了去。
如今这匣子里,真的是贾敦最后剩下的东西了。
“是啊,我就剩下这些了。我留着也没有用,给了你我还高兴些。你放心,我嫁妆里还有棺材和寿衣的,死的时候不至于太寒酸。”贾敦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姑娘……”莲心终于忍不住伏在贾敦身前哭了起来。
“哟,这喜庆的日子,我说哪里有哭丧的动静,原来是莲心姐姐啊。你这么哭,我还以为太太熬不住去了呢。”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带着众多的丫鬟婆子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莲心一抹眼睛也不哭了,眼神里多了几许恨意。
“海棠,你好大的胆子,敢带着这么多人来骚扰太太休养。”她恶狠狠的盯着一身红衣的海棠,心里越发的不忿。
海棠笑吟吟的听着,只当没听到,她摇曳腰肢来到贾敦床榻前笑着说:“海棠今天来是给太太报喜的,咱家的昊哥儿中举了,如今也是堂堂的举人老爷了。老爷心里高兴,今天就命人大摆宴席庆贺一番。”
贾敦这时才有些了然,原来她听到的鼓乐声是这么回事。
她这里已经是魏家最偏僻的角落了,没想到都能听到鼓乐声,可想而知今天外面有多热闹。
“那就恭喜你了。”贾敦淡淡的说。
海棠笑着应了:“本来我今天是想带着昊哥儿过来给您磕头的,可是知府大人也过来做客,大人十分喜欢昊哥儿正拉着他说话呢。”
“我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喜静,昊哥儿不用过来了。”
海棠前一刻还笑吟吟的,突然唉声叹气起来:“知府大人十分赏识昊哥儿,还问起昊哥儿的年庚是否婚配来。听说知府大人家有一位嫡女,容貌出众,大人一直想为小姐寻觅一个佳婿。我们昊哥儿哪都好,就有一点,天生命苦,没有从太太的肚子里爬出来。”
贾敦没有说话,低头盯着自己被子上的花纹细细的打量。
海棠偷偷打量她的神情,也不以为然,继续说道:“老爷说昊哥儿的前程不能耽误,知府现在如此赏识昊哥儿,这个机缘不能错过。”
一旁的莲心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你那昊哥儿不过是个奴才秧子,难道还想寄名在姑娘名下,以庶充嫡?姑娘是什么身份?姑娘可是开国八公的后裔,堂堂的公府小姐。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贾家的一个家生子。那魏家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当年跟对了主子,跟着太爷出过兵混了个世袭的军职而已。”
莲心这番话可以说是把海棠还有魏家的老底都一股脑的揭了开,海棠笑容立刻消失,一挥手示意一旁早就虎视眈眈的婆子过来把莲心架住,拿帕子堵了她的嘴。
莲心被堵住嘴不能说话,只能瞪着海棠嘴里呜呜哇哇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贾敦担忧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海棠,这个时候她神情平静的说:“你想要什么?”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这点从奴婢刚开始伺候姑娘的时候就知道了。只可惜,姑娘聪明归聪明,却没聪明对地方。姑娘处处忍耐,却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活的不易,不能事事忍让,该争的时候就要争。奴婢这辈子就凭着一个争字才活到现在,现在奴婢又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了。老爷说只要把奴婢扶正,昊哥儿就会是嫡子。所以为了昊哥儿,奴婢今天是特意来送姑娘一程的。”
一旁的莲心拼命挣扎起来,力图挣脱控制她的婆子,她已经知道贾敦正面临生死危险。
贾敦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或许她早就心死看破生死了。
“我知道了,我忍了一辈子,可能真的如你所说,我确实是做错了。如果有来世,我绝不会再忍了!”
贾敦说这话的时候,嘴边溢出了鲜血。
海棠一怔:“你……”
“我处处忍让,逆来顺受,临死之前也想自己做回主。”贾敦脸上现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这让满是病容憔悴不堪的她看起来美丽了不少。
原来在刚刚海棠和莲心对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却是趁人不注意把一只金戒指吞了下去。
贾敦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向后倒去。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莲心趁旁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挣脱了禁锢她的婆子,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墙。
“莲心!”
贾敦忍不住喊了一声,这声音之响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听到了有人回应她:“姑娘,可是魇着了?”
贾敦一下子睁开眼睛,然后她看到眼前正急切喊着她的年轻了十多岁的莲心。
开新文了,这一次是老一辈的故事,讲的是贾敏同一辈姐妹的故事,当然后面也会有小一辈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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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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