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迁就

云雾聚集遮蔽血月,再次散开,恢复如水澄明。

铜塔的门开着,夜风灌进,火星爆炸声中,烛火轻轻晃动,光晕随风而动,熄灭后独留一缕青灰的烟缓慢升腾。

神志聚拢,庄衍怀恢复了神志,狭长的凤眸微启,看着盛开的满园木槿。

月色之下,芳菲皎白,圣洁不可亵渎。

疼痛的潮水仍未完全褪去,血月过后,身上的血色会淡下来,天谴留下的疼痛不会很快消灭痕迹,而是渗入骨髓中,生根发芽,在最深处碾压骨头抽离筋骨,隐痛长存。

庄衍怀撑着身体爬起来,扶着梯踉跄走上铜塔内的更高处。

腰背挺直,身形峻拔,步于塔内,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着之态,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所经之处,擦燃火折子,点亮熄灭的烛火,驱散每一片暗沉的阴影,守着铜塔内彻夜长明。

那阵风吹灭了好些烛火。

长明灯不可灭,要为亡者照亮去往往生的路。

庄衍怀没想过楚照槿会在院中,过了丑时,她当睡熟了才是。

亭中花树下,楚照槿披了件外衣,闭着眼,呼吸沉稳缓慢。

撑着头的手掉下去,险些磕在了桌上。

庄衍怀伸手扶住,正好迎上缓慢睁开的惺忪杏眸,泪光在眼角闪了闪。

“你回来了啊。”楚照槿揉了揉眼睛,低声喃喃,“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庄衍怀没有吭声,很快移开目光,走进了书房。

楚照槿叹了口气,知晓他虽不表现,心里定还气着。

出口伤人后,又被他亲自抓包在幽冥坊,罪加一等。

她抱着猞猁,跟着去了书房,见庄衍怀在美人榻前棍子似的杵着。

庄衍怀是聪颖又傲娇的人,少有此般不知所措的时候,看他愣着傻着,怎的不算是别样光景。

心底隐约有些得意。

“榻上的被褥,我让人收了。”

“你要赶我出府?”

见她深夜困倦,庄衍怀不想同她计较今日之事。再者,她不愿告诉自己,他也学会了忍耐怀疑,不多过问。

可他退一步,小娘子却扔了被褥来欺负他,着实可笑。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楚照槿愣了愣,没想到庄衍怀以为她是这样的心思,想要开口解释,他便走了,铁了心要逼着她,不听她说话。

又急匆匆迈着碎步子,跟上庄衍怀的脚步。

扯住他的袖口,弯着身子探出脑袋,笑着来到他面前,挡住去路:“书房漏风,夫君回房睡吧。”

目光清澈,声线柔软,巧笑倩兮,任谁看了也不忍违背小娘子的恳求,让她伤心委屈。

更何况,是回房共枕的恳求。

庄衍怀被她盯得不自在,抬手扯回袖子,退了半步,拳头紧握,忽略背后升腾起的酥麻。

“不必。”

绕过她进屋,拿了多余的被褥出来,楚照槿还在原地。

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可怜哀婉地望着庄衍怀。

庄衍怀:“……”

楚照槿咬牙。

好嘛,可恨对面是个木头,雷打不动的。

狠下心来一闭眼,深吸凉气给自己壮胆。

低头,嘟嘴,皱眉,耸肩,合掌恳求,声音掐得比针都细。

“夫君,夫君,最好啦,小寻怕黑,陪陪小寻好不好嘛……咳咳,口水不好意思呛到了。”

庄衍怀皱着眉,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别过头去,唯恐避之不及。

她从哪儿学的这些。

楚照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过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才那个不是我,你忘了吧。”

辜负了隔壁府里的夫人教她半日,她也红着脸听了,无奈天赋不佳,做不来这种事。

“嗯。”庄衍怀压制住唇角的笑意,回过头来。

“你今夜刚发过病,床榻舒服,你好好歇息才能恢复些。”楚照槿悻悻接过他手里的被褥,“你若看见我就生气烦闷,我便不碍着你入眠了,今夜我会宿在书房的。”

“你怎么会知道。”庄衍怀恍惚着。

月中夜晚发病时,楚照槿只碰巧见过一次,此后他尽量逼着,待血月停了,才会回府,自以为不会被她发觉。

“你每逢月中十五那日,都是后半夜才回,又目睹过你发病,是傻子都该猜出来了。”

说到这里,心里空落落的,做到这种地步都暖不了庄衍怀这颗万年冰窟里藏着的心,语气有些委屈。

“你就没发现每月十五晚上,小厨房给你留的饭全是滋补的药膳,我特意跟曹夫人寻得方子,结果你都不吃,第二日全倒了,可我还是次次备着,怕你肚子饿身体虚。”

庄衍怀的心被什么撞了一下,柔软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听到最后一句,不得不将自己从沉溺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扶额正色:“楚小寻,我正值壮年,身体不虚。”

“此病发作只在一时,痛楚在皮肉上,不会伤及根本。”

难怪夜间回来,厨房里留的汤饭都是那些东西。

他若吃了,岂不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想是楚照槿去寻曹夫人时,说庄衍怀需滋补身体,曹老夫人会错了意,以为是年轻夫妻不懂节制,心急想要子嗣,抿唇一笑,给配了这种方子。

楚照槿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知晓自己长久以来的关心对他毫无用处,只是在感动自身罢了。

有些失落,低头浅浅“哦”了一声。

庄衍怀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发顶上,觉得着实可爱,再也绷不住,揉了一把:“不论如何,多谢你费心了,日后不必担心这些。”

“你不生气啦?”楚照槿轻笑,眨着眼睛望他,“果真是不生气了。”

顿时身心愉悦,没顾得给庄衍怀留下话口,兀自说下去:“正巧饿了,厨房的汤还留着,今夜我们一起喝了,别浪费。”

“不……用。”庄衍怀无奈扶额,没拦得住她。

瞧着她兴致勃勃端着两碗汤到面前来,拒绝不得,只得接下,颇为尴尬地放在桌上,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无从下口。

楚照槿喝得起劲,咬了口鸡腿,唇角流油:“吃啊,怎么不吃。”

庄衍怀看着她的吃相,虽也觉得胃口大开,但对着这碗药膳汤,里面有涉及对他能力和尊严亵渎,便是人间至鲜,也食不下咽。

迫于楚照槿憧憬眼神的压迫,端起碗抿了一口,尚且打湿了嘴皮,很快把碗推到了她面前:“我吃饱了,你吃吧。”

楚照槿思索半晌,克制住自己饕餮的冲动,只把庄衍怀碗里的鸡腿提溜到自己碗里,把汤碗重新推到他面前。

“知道你们习武之人讲究,追求过午不食,不逼你多吃,光喝汤总行了吧。你的病是不伤及根本,可犯病痛苦,有损体力,喝些总是好的。”

庄衍怀耐着性子,替自己辩驳:“我体力很好。”

有时候真想掰开楚照槿的脑子看看,夫妻之间的男女之事,她竟是一点都不懂得。

一碗汤喝到底,把里头的药材吃了个干净,都没认出这些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功夫最好,全长安城所有人都比不上。”楚照槿略有思忖,瘪了嘴觉得委屈,“我知道了,你还是在生气,看见我就食不下咽。”

她端着药碗,慢吞吞蹲到了墙角,和猞猁窝坐在一起,“我在这里,你用饭便看不见我了,快吃吧,此番是我过分在先,误会了你,不怪你对我有意见。”

罢了,庄与行是个被人从小欺负到大的小可怜,不容易要耍耍性子,她就忍忍,顺着他吧。

掩藏情绪,虚与委蛇皆是对着外人,人在家里,不开心不必强颜欢笑,开心也不必故作镇定。

家人是可以包容和互相体谅的存在。

她想一点一点教给庄衍怀。

庄衍怀:“……”

他很好奇楚照槿眼里的怜悯,像是在看着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野犬。

按照平日的行事作风,若有谁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望他,那人恐怕会没了眼睛。

可那是她投来的目光,落在身上,不觉得半分不适,心底反而生出欣喜、期待。

情绪总是复杂,一边享受着她的迁就,一边因着她不同寻常的乖觉而不快。

作为庄衍怀的妻子,她不用委屈自己,去讨好任何人。

“你起来。”

楚照槿摇头:“等你吃完了我再起来。”

庄衍怀自知不喝下这碗汤,是叫不过来她了,仰头把汤喝了个干净。

倒举着碗晃了晃,向她保证没剩下一滴。

“这下总该相信我了,当真没有生你的气。”

“你高兴了便好,积怨不化,憋闷于心,最是伤身。”楚照槿脱鞋上了床榻,捂嘴打了个哈欠,“不过你觉不觉得喝了这碗汤很热。”

“嗯。”

她并未注意庄衍怀的喉结滚动,心中对曹老太太的医术颇为佩服,“老夫人开的方子,果然滋补,吃了老夫人开的药,我多年的顽疾都好了。”

每月癸水来时,小腹毫无痛意,食欲精神也足。

庄衍怀冷笑一声。

他没日没夜翻阅医书,研制出来的药,被她认成了毒,旁人只能缓解痛楚,不可根治的方子,被这个小傻子奉为神药。

都是在给别人作嫁衣。

“你笑什么?”

“笑你傻。”庄衍怀在地上铺开被褥,自觉躺了上去。

深藏功与名也无妨,她身子不遭罪了便好。

“没让你睡地上。”楚照槿挪了挪身子,拍了拍旁边空下的位置,“上来啊,给你留好了。”

庄衍怀的身体里涌动着什么。

想脱衣服。

很热。

庄狐狸:重申一遍,本侯叫与行,很行,十分行,非常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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