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江逸看见陆青文一直往他这边瞟，起初以为是看自己，毕竟江逸对自己的脸一向自信，但细看，陆青文的眼神其实一直停留在宋秋身上。

问两人关系，两人也说不出个统一的答案。

江逸的好奇心不得到满足，晚上必定会失眠的，这才忍不住问。

“宋秋哥，你和陆青文到底认不认识啊？”江逸尴尬的挠着后脑勺问道。

“认识。”

“啊？我说总感觉你们怪怪的，那你为什么那会儿说不认识啊？”

宋秋听到这问题就愣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宋秋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答道。

话已至此，江逸直觉二人的关系不太一般，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江逸看着宋秋立体的侧脸，张口岔开话题:“欸，对了，宋秋哥，咱们这综艺在云城录，你之前去过吗？”

“没有。”

车内与车外的温差使车窗蒙上一层雾，雾上是宋秋模糊的脸与失神的眼。

曾经，男生宿舍楼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宋秋，去过云城吗？”陆青文抱着宋秋，头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没有。”宋秋肩头感受着陆青文温热的呼吸，颈窝心头都痒痒的。

“那我的毕业旅行就去那吧，他们都说那里很浪漫，适合情侣去，所以你到时候必须跟我一起去啊。”陆青文抬头半撒娇半要求道。

“好。”宋秋笑眼弯弯的看着他答道。

“宋秋哥？”江逸在宋秋眼前晃了几下手喊道。

“恩？”宋秋下意识回道。

“想什么呢？刚刚叫你半天都没理我。”

“走神了，不好意思。”宋秋揉揉发酸的眼眶，抱歉道。

“没事。”江逸不以为然，接着又忽然一脸深恶痛绝:“对了，宋秋哥，你之后录节目可离赵书华远点啊。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年纪都比我爸大了还不老实，一脸色相，你都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你刚出去他也要跟着出去，还是陆青文叫住他才没去呢。”

闻言，宋秋眼神闪过几丝错愕，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攥紧，感到不可思议。

他语气不自然道:“我会的，谢谢。”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补充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对不熟的人讲。”

“我知道。”江逸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道。

江逸知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任何一句随口说的话都可能会成为让自己随时滚蛋的理由。

但不知道为何，看到宋秋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人跟以前见的圈内人都不一样。

宋秋很真实。

从他拒绝赵书华喝酒时，江逸就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窗外的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的预兆，反而越来越大，犹如抱着给世界盖上一层棉被的决心。

由于厚厚的积雪，车速也慢于往常，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宋秋的小区。

“宋秋哥，明天见。”江逸隔着窗户大声喊道，一句话说完嘴前还冒着白白的冷气。

宋秋转身朝他挥手:“明天见。”

车在下一个拐角处缓缓消失。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铺天盖地的雪。

小区门口的灯光白炽刺眼，小区内一片黑暗，只有一座座熄灯隐匿的住户楼。

雪地上倒映着宋秋被拉长的影子，随着他的移动还有节奏地发出脚踩雪时清脆的咯吱声。

“叮，密码输入正确。”

宋秋推开门按下灯的开关，抖落路上落在肩头的雪。

从小区门口到家门口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宋秋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冻得鼻尖、嘴唇都格外红。

洗完澡出来，浑身温热，宋秋胡乱的用毛巾擦擦头发，随手从吧台拿个马克杯接水。

在饮水机前，看着这只画着红玫瑰与橙星球的马克杯，他一时有些走神。

也许是今晚见到了陆青文，所以日常的马克杯都能让他想起当时那个男孩的一瞥一笑。

二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陆青文这几天想礼物想的头都要炸了。

照他对宋秋的了解，贵重的东西他肯定不收，送简单的东西好像又很敷衍。

于是朋友们被陆青文骚扰长达一天后，给出建议送个马克杯吧，寓意和宋秋一辈子。

当时的陆青文不仅光送他马克杯，还自己用心写了张小卡片，威胁宋秋不能当他面看只能回去自己偷偷看。

宋秋还记得上面的内容。

宋秋，让陆青文成为你随时可以依靠的肩膀吧。

怪浪漫的，浪漫到不像陆青文之手。

杯子与纸条宋秋保存至今，毕竟每次搬家时他都心里给自己找借口。

扔了怪可惜的。

他始终认为即使少年时代的誓言再也不可能实现，但那片刻的真心与心动永远值得收藏。

直到热水飞溅到宋秋手上，感觉到烫，宋秋才回过神。

杯子早已盛满了水，端起来还颤微的向外洒着水，宋秋捧在手里嘴就着杯沿啜饮几口，看向旁边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的《绅士》。

电影里，陆青文穿着民国中山装，饰演一名冒死保存机密资料的大学教授——叶书。

电视里刚好演到结尾，叶书为了保护资料牺牲，屏幕上，是叶书放大的脸带着骄傲的笑，脸上沾着血珠。

越想装作不在乎却偏偏越是忘不掉。

宋秋觉得自己真是贱，面上狠心装作不在意，回来了却不停的翻找那早就斑驳的回忆还专门看人家的电影。

越想又越气，他讨厌被陆青文轻轻松松调动情绪的感觉，干脆又把电视关了。

放下杯子合上眼，他靠在沙发背上脑子放空了一阵，刚想起身却感到胃里阵阵绞痛。

急性肠胃炎又犯了。

这么多年，宋秋不会做饭也不爱好好吃饭，饿了就随便点个外卖应付。

直到之前有一次因为肠胃炎晕倒在家里，还是顾怡给他打电话没接才发现的。

在那次顾怡强烈的训斥下，宋秋购入了一些速食产品，所以他的冰箱上层是各式各样的饮料，酸奶。下层便是速冻饺子，速冻烧麦，...

但宋秋实在讨厌做饭这个过程，导致一年之久，他冰箱的下层依旧满满当当。

好在他已经习惯肠胃炎的痛感了，忍忍也能熬过去。

宋秋微蜷着腰，一手捂着胃，半跪在电视柜前翻找药。

终于从一堆药盒里找出一板只剩两粒的胶囊。

又该买药了。

宋秋这么想着，喝了一口水把药塞进嘴里，仰头喝下。

刚想回卧室，灰白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阵电话铃声回荡在偌大的客厅中，格外刺耳，索命一般。

宋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许娟。

他拧着眉咂舌，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划向挂断。

许娟是宋秋小姨，也是他现在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宋秋10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13岁那年，母亲癌症去世。

由于宋秋还未成年，所有的遗产只能都交给许娟。

许娟养了宋秋不到两年便有了自己的孩子。

好景不长。

没过两年，许娟越发看宋秋不顺眼，时不时指着宋秋鼻子，骂他是个拖油瓶，怎么没跟着他爸妈一起死。

那时的他很天真，常常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小姨一家。

可是直到长大，他才明白许娟不过是为了钱而已。

他死了，许娟就可以不用再听街坊的闲言杂语，毫无负担的霸占他爸妈的钱了。

宋秋想，他一定不会遂她的愿。

宋秋上大学起便不再向许娟要一分钱，他趁着假期做各种兼职。

高考完，他在猪肉厂干了两个月，赚了五千多块钱，刚好够交公办本科的学费。

前期在学校一天只吃一顿饭，顿顿都吃热干面，因为这个最便宜，只有三块钱。

周六日白天去汉堡店兼职，平时趁没课去做家教，晚上就去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帮忙，有时干到深夜还能蹭顿晚饭。

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努力，他念完了大学。

四年很累，但宋秋永远不会后悔。

宋秋刚挂断电话，对面又打过来。

他脸上不耐烦，撇撇嘴还是按了接通。

“小秋啊，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姨夫又把钱赌光了，小洋急着交学费，你看在我...”对面的女人声泪俱下。

这样的话，宋秋听了不下十遍，冷漠地开口打断她:“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

说罢他便挂断了电话，把刚刚的号码点了拉黑。

宋秋点开一首助眠钢琴曲，戴上纯黑眼罩，双手交叉放在被子上准备睡觉。

但十分钟后，他又一脸烦躁的打开银行软件，一次性朝许娟卡上打了三十万。

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宋秋是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和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昨天半夜胃疼的厉害又去喝了药，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宋秋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推开门，被迎面而来的冷气吹的瞬间清醒。

门口的顾怡穿着一身紫色冬裙，留着一头及肩短发，银圈耳钉闪闪发亮，脚踩黑高跟，气质一如既往的干练。

“宋秋，你再不接我电话我就该报警了。”顾怡语气暴躁，风风火火地踩着高跟鞋进门道。

“不好意思顾姐，昨天睡晚了。”宋秋随意抹了下鼻子，有些心虚。

“呵呵，我就知道，给你三分钟时间快点去收拾收拾。”顾怡说着提起手里的包装袋:“对了，给你带了早饭，一会儿路上吃。”

“谢谢顾姐。”

宋秋刚走近卧室，便听到顾怡大着嗓音冲着他喊道:“穿厚点啊，外面贼冷。”

他打开衣柜门，穿上白T仔裤，接着套上已经沉睡了一年的黑色羽绒服才出门。

出了楼门，宋秋才发现，天空依旧飘洒着细雪，而地上的雪比昨天厚了一倍。

单薄的白色板鞋踩在雪上并没有发出声音，因为雪太厚了，根本踩不到底，反而鞋底沾上一层白。

看来，这雪一夜未停，从昨天到现在。

坐上车，宋秋才感到暖和的气息。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拉开羽绒服拉链，接过顾怡买的早饭，望着窗外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这破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了。”顾怡看了一眼窗外，气呼呼道。

“对了，你昨天吃饭见到赵书华没？是不是一脸尖嘴猴腮。”顾怡笑着问道。

“我觉得用大腹便便更合适。”宋秋咬了一口烧麦道。

听到这形容，顾怡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好一会儿，顾怡才开口接着问:“欸，对了，那个陆青文怎么样？”

宋秋闻言嚼着烧麦的嘴一停，几秒后才开口:“不怎么样。”

“啊？不能吧，我今早可是特意打听了，都说他人不错啊。”

“怎么？你两之前有过节啊？”顾怡边回手机信息，边心不在焉问道。

“他是我前男友。”

……

车内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仿佛都能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风。

宋秋一脸镇静，还在慢吞吞的嚼着嘴里的烧麦。

“前什么？！前男友？！”顾怡愣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瞬间瞪大眼，惊道。

顾怡带了宋秋一年从没见他谈过恋爱，还以为这孩子要跟音乐过一辈子呢。

结果这开口就是个王炸。

宋秋不仅谈过，谈的还是个男的。

好巧不巧，还是圈内的，甚至两天后他们要进组同一个综艺。

“什么时候谈的？不应该啊，按说你两差两岁呢，他进娱乐圈的时候你还没毕业呢吧。”顾怡问道。

“大学谈的。”

“哦，怪不得。”顾怡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接着问:“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之前以为不会碰上就没提。”

“哦。”顾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调侃:“怎么样，再见到老情人有没有旧情复燃的感觉。”

“没有。”

宋秋承认他在口是心非，当陆青文时隔三年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镇静。

“你怎么不问江逸？”宋秋强行岔开话题问道。

“他啊，之前他出道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挺帅一男孩，就是脑子太简单了。”

宋秋点点头附和:“确实简单。”说完又补充:“不过很难得。”

“恩。”

“对了，一会儿剧宣拍完了打电话啊。我让司机来接你。”

“恩。”宋秋喝下最后一口豆浆答道。

片场距离宋秋家不算太远，但路况艰险，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耗到两个小时。

片场内并不冷。

宋秋一进去便看到装造完的陆青文和江逸。

看到靠在墙边的陆青文，宋秋一时有些恍惚。

这人穿着粉半袖，黑短裤白板鞋，没有戴眼镜，头发有细碎的亮闪，相比昨天更有几分少年感。

这一刻，他们仿佛都回到了三年前，而陆青文是站在楼道里笑盈盈等他下课的少年。

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陆青文也一动不动朝门口的他望来。

几米的距离，二人目光交视只这一瞬，宋秋便收回视线，对着陆青文旁边的江逸招招手，抱歉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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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