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的动作还是比病号快不少 ,借着肌肉记忆,他很快到了尾舱。
尾舱里没了重力模拟,三具便携机甲的残骸没了限制,到处乱飘。
魏林用终端微弱的光照在萧泽脸上,被悬浮的碎片遮挡,印出一片片绝望的阴影。
被映得发蓝的一张脸没什么波动。
氧气愈发稀薄,他喘息着接过盒子,看了魏林一眼,微微点头。
隔着盒子,他用终端扫描了一下,又是几下戳戳捣捣,录入矿石的波动频率。
手指摩挲了两下盒子,他轻轻哼了一声。
“你出去一下,”他很快地说,“现在。”那语气不容置疑。
鬼使神差的,看着那人认真的神情,魏林一点没反驳。一听到出去两个字,手自己扶上了舱壁,麻利地出去了。
萧泽关上了尾舱的门,打开了小盒子。
他再次敲了几个指令进去,接着解下终端,选择启动,再用盒盖把终端夹在中间。
几秒后,他打开盒盖,看到了一张粗糙的二维地图。上面是形状不全的星体,好笑的是,只能看到对着飞船方向的形状,背面什么样,完全不知道。
不过这也足够了——能知道到哪里该避开就行。
他一时出神,没有盖上盖子,再来几次测试后,他发现地图随飞船位置变化而更新的速度还可以。
暖橙色的荧光像活着似的,不断脉动。
萧泽调整了终端夹在盒子里的角度,这样不必拿出来,也可以投射一个二维地图出来。
环顾四周,萧泽模糊看到一个绿色的十字。打开抽屉后果然是医疗用品,他拿了根绷带,将终端和矿石缠好,再放进盒子里。
滴滴一声,尾舱的门打开,魏林立刻打开终端。蓝蓝的光里,头顶的画面耀眼得过分。能看出来,是一张正在更新的地图。光源在萧泽手上。
魏林的瞳孔缩了缩。他迅速地点头,像个竞速攀岩选手似的一路扒拉着舱壁回到主驾驶室。
新地图更新速度确实不如正常雷达,但足够了。
在呼吸频率跟不上氧气下降速度的最后一刻,他找到了合适的跃迁点。
舱体振动,他们冲出了乱星带。
周围有光了。
能源板立刻开始工作,周围的光能被源源不断地转化成飞船能源。
各项系统重新焕发生机,机械启动运作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胜利的圆舞曲。探索舰逐渐恢复了飞行状态。
魏林一下有些脱力,松开了操纵柄。紧绷的神经兀地松弛,他瘫软在主驾上,闭上了眼睛。
“他O的……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刚才满嘴“完蛋”的副官终于发出了其他音节。
他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刚好看到那位姗姗来迟的年轻教授。他额角贴着一层汗珠,眼神坚定得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插曲。
魏林睁开眼,也看到了来人。
那人站在好不容易重新亮起的光源底下,用他的外套抹额上的汗。
他盯着萧泽,缓缓开口:“教授,你真是个疯子。”
闻言,萧泽笑了:“魏将军,这算夸我吧?”
魏林不想搭理他,扭头对着舷窗漏气。他又闭上了眼睛,嘴角悄悄挑起一点弧度。
魏林觉得这人有点太爱笑了,还每次都灿烂得过分。眼睛虽然是闭着,但那笑容自己就重播了起来。
“你确实有两下子。”两片唇瓣违背意愿地开合,小声吐出一句话。
如果此时魏林睁眼了,会发现一旁听到自己被夸的人还能笑得更灿烂。
“魏将军的驾驶技术也是U98一流 。”他说。
“咱们魏将军的驾驶技术,那是全星系联盟一流!”魏林的副官大声补充道。
魏林的嘴角又是往上一撇。
印着U98字样的飞船开始平稳飞行起来。大家逐渐睡得歪七扭八。
摇晃中,魏林迷迷糊糊地被疼痛和耳鸣叫醒了。
身体突然就僵硬起来。
他试着起身,可头瞬间就疼得像被一万个机甲同时扫射,一直若有若无的耳鸣也逐渐嚣张。眩晕袭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心跳快得不正常,血液像鼓槌一般敲击着他的脑子。
魏林还是努力压下不适,支撑着自己去了医疗舱。好不容易爬上医疗床后,神经的灼痛让他的手指紧扣着床沿,指甲边缘掐得发白。
医疗舱扫描结束,机械播报声响起:“魏林司令,您目前体温过高,心率过速,多项激素分泌异常,其中,信——”
没等机械音说完,魏林一巴掌拍上了电源键。力度太大,按钮都被拍歪了。
后背的汗不知不觉湿透了衣服,皮肤燥热的发麻,甚至医疗舱扫描的嗡鸣声,都让他烦躁不堪。
将近一百个小时的航行和任务,他还以为刚才的反应是累的。
根本就不是。
这种过度过敏的感觉,他早该意识到了。
发情期。
这不可能。
他脑海里响起无声的大喊。
每次出任务前,他都反复确保错开。检查自己的各项生理波动是他每天的日常,抑制剂的用量和时机他比任何都清楚。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纵使他再怎么否认,如今的感受,加上刚刚的播报……而且,拍掉电源的手已经给了他答案。
……医疗舱会将医疗数据上传到云端便于分析,一旦上传,那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被他拍歪的电源按钮像是一只圆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和按钮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魏林抠开了医疗舱的输液盒,熟练地抽搐止疼药,对着自己的小臂摁了下去。
浑身一下压力减轻,他立刻起身走向尾舱,那里有他伪装成营养液的备用抑制剂。
身后,被拍歪的电源按钮闪了闪,医疗舱的显示屏上断断续续地闪起光芒。
尾舱内。
虽然疼痛减轻,但他的状况越来越差。
任何一个Omega,在正常发情期只用抑制剂,逐年累月,损伤是不可逆的。
魏林从没和Alpha在一起过。为了瞒住他的第二性别,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切断了。他没有天真到以为一个人能天衣无缝到胜过他自己。
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什么完全可靠的人。
况且,被标记控制,本身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是极端排斥这一点的。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咬着牙,在众多营养液里不断翻找。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高浓度抑制剂,快,必须快点……
眼前开始发黑,连带着呼吸也燥热起来。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感觉不到氧气涌入。
魏林眼前越来越黑,这时,有些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魏将军。”
魏林来得急,连尾舱的门都不曾关上。萧泽从他拍医疗舱的那一声响就醒了,见魏林不在,便起身寻找,这才找到了尾舱。
魏林手一顿,指尖在刚找到的“营养液”上收紧。
门口那个年轻的教授,正疑惑地看着他。
他把“营养液”推回深处,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强撑着说:“萧教授,有何贵干?”
萧泽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他,神色里带着和刚刚相似的深思。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他觉得有些熟悉。
是信息素。
萧泽迟疑了,他想了想,说道:“您的信息素分解器可能坏了。”
信息素分解器的发明,有效避免了很多社交场不必要的尴尬。坏了的话,那就是“我闻到了你的信息素”的意思。萧泽觉得自己这么说,已经很礼貌了。
但这种东西对腺体有一定的损伤,但面前的将军是军部的。军部的Alpha人均破坏王……似乎必须要植入分解器?
“你在胡说什么?”魏林立刻反问,接着,体会到了什么是做贼心虚。
萧泽没有动。他继续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发现自己作为Alpha,并不排斥空气中的信息素。甚至还……有点,喜欢?
极其微弱的信息素丝丝缕缕地飘着,像磅礴冰山一角落下来的水滴。
萧泽向前探了点头,那味道更加浓郁了。
那被分解器和抑制剂压抑了多年的墨香,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但这是Omega的信息素。萧泽蒙了:怎么回事?
萧泽极为难得的嘴比脑子快:“魏将军,你……你在发情期?”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那确实是Omega的信息素。
魏林关上了尾舱的门。
Omega 书卷味的信息素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了。像是汛期积压已久的大坝,堆积已久的雪山,轻轻的一丝扰动,便是天崩地裂。
魏林浑身脱力,腿一软,向地面摔去。
萧泽接住了他。一丝淡淡的柑橘味渗了出来。
他才二十岁,这么年轻的人是不允许植入信息素分解器的。
尾舱的通风系统将柑橘与墨香揉合成奇异的香气,围绕着两人。
魏林没说话,指了指放着半开的抽屉。萧泽将抽屉整个扯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这次找得倒是快。
魏林翻出了“营养液”,摊开手递了过去。
“给我,注射……“他哆嗦着说,“高……高浓度……快……”
他被疼痛包裹着,面颊充血,费力地抬眼看着萧泽。
萧泽没动,他脸上满是不赞成。
异常冷静的提醒声响起:“魏将军,现在打抑制剂,作用微乎其微。”
魏林像没听见似的,他试着拆开伪装成营养液的注射器,却因为疼痛有些握不住。
他死死咬着牙关,汗水在脖子上已经淌出了小溪流,用最后的理智维持清醒。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小臂。
得到支撑后,他成功将高浓度抑制剂注入循环系统。
但是,抑制剂要提前打。
目前没有能只分解体内游离信息素却不影响正常新陈代谢的方法。
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
神经的灼痛已经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感官,燃遍全身。魏林几近昏厥,却又因为剧痛无比清醒。他在被折磨。
“不行,得再多打一点……”魏林喃喃地说。
为什么不行?他当然知道原因。
已经进入发情期的Omega,尤其是他这种用抑制剂替代Alpha的,反应会严重得多。由于一直没有被天然激素调节过,空洞从未被填补,导致他的腺体每次会分泌一次比一次多的信息素,以求取得Alpha的注意。
如今在他血管里奔腾的信息素的浓度,但平移到Alpha身上,就失控发狂了。
剧痛将钉他在原地,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是他不够小心么?他不这么觉得。他开始恨这次任务,这次让他前功尽弃的任务。
不知何时,他的掌心被指甲嗑出了血。
另一只手……掐着一个不知哪来的柔软的表面。
眼前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黑白交替,他注意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静静瞧着他。
那人徐徐开口:“魏将军,你应该知道,再打抑制剂已经无效了。”
语气平稳,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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