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偷梁换柱

30.

南雅阁临着园内的小池而建,是座空闲已久的暖阁,日常配着的洒扫仆从并不多,今日外大摆宴席,也把这一处的人都调走了,倒显得阁中幽静异常。

季渝宁没有走近,只是在池边的丛丛绿柳下静静地站着,视线淡淡扫过那几扇紧闭的厢房。

未时三刻已过,徐临轩大抵已经等在了第三间房里,被听竹打昏了。

根据听兰带来的消息,男宾席间少了三人。

徐临轩,忠武伯,还有……她的庶兄季崇邦。

前两位的腌臜心思不必多说,可后者却是超出了她的今日的清算范围。

有能力瞒过她在镇国公府动手的人很少,突然发疯的谢凭序算一个,身份不明的晏如也算一个。

听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身边,躬身行礼,带来的消息正验证了她的猜想。

“除了明面上的陈王府,属下还见到了听松。”

季渝宁沉吟片刻:“谢凭序是像干什么?”

“表公子的人引了大公子进去。”听竹皱了皱眉,“而且,属下能觉察到现场还有一人,那人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但他并未出手,只是监视,属下便没有打草惊蛇。”

季渝宁捻起一叶柳:“那你可有发现二姑娘的人?”

“应当是没有的。”听竹敛眉道,“不过方才我曾看见三姑娘进了南雅阁,似乎是为了躲后头跟踪的王嬷嬷。”

“什么?”季渝宁掀起眼皮朝那水上楼阁瞧了一眼,颇有些意外。

王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但因着季如筠要管家,老夫人便选了好些人去帮忙。倘若她没有记错,王嬷嬷便是老夫人拨给季如筠使唤的人之一。

可季如音怎么会突然跑到南雅阁去?

诸多纷乱线索在脑中串联,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蹦了出来,季渝宁喃喃道:“不对,要出事了。”

柳叶轻飘飘地下落,听竹还弯着腰,就看见她家小姐转身晃动的裙摆。

“听竹,快随我去瞧瞧。”

一路上没有一个仆从侍卫,池边安静的过分,季渝宁也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便要想前跑。

绣鞋上的流苏坠坠垂晃,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冲到了南雅阁前。

上台阶时,她急匆匆地要继续冲,身体惯性地就要向前倾倒,忽有一双大手环上腰腹,扣住她的身子往后定住。

“姑娘小心!”身后传来听兰的惊呼声,季渝宁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衣袂纷飞,青绿混在鹅黄和赤红色流苏间,像是一株寄生的藤蔓,耐心又不容抵抗地缠着她。

“就这么担心他?”晏如含笑的声音砸在耳边,语调却淡得让人心惊。

腰上的桎梏未解,季渝宁僵住身子回头和他对视,余光里还能看见被一黑衣人拦下的听竹听兰。

横竖周围的仆从丫鬟早已被人支开,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伸手去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晏如,里面要出事了,你快放开我!”

“这里有三间厢房里有人,你是要救谁?”晏如低低地笑了笑,凑得更近了。

季渝宁没有回话,猛地踩了他一脚,朝身后的人狠狠一推,想挣扎出去,却没想到晏如虽然是个看着清瘦的文官,身上却坚硬如铁,她使尽全身力气都没能推动他分毫。

明明之前装得和谢凭序一样病弱,现在却露出了真面目。

“好了。”晏如没有继续逗人,轻轻把她放了下来,顺手帮人理了理衣服,却被季渝宁一巴掌打开了。

“我现在有要紧事,不想和你扯这些。”季渝宁冷着脸,语速飞快地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冲去开厢房的门。

徐临轩被听竹打昏在第三间里,身上还带着那块玉珏,季崇邦在第二间睡熟了,似乎是有人给他下了迷药。

此刻,只剩下第一间还没开过。

季渝宁深吸一口气,手才碰到门框,就被晏如制止了。

他贴在她身后,比方才的一抱还有亲密,他温热的掌心贴上季渝宁的手背,虚虚地罩着,带着说不出来的安稳。

晏如轻声嘱咐道:“待会进去的时候,记得屏息。”

季渝宁想回头看他,却被他压着率先推开了房门——一股甜腻醉人的香气铺面而来,床帐罩着严严实实,里头歪倒着两个人,看着已是不省人事了。

“抬脚,我们进去。”晏如笑吟吟地提醒她。

季渝宁没有立刻动作,晏如叹了口气,垂着头眼巴巴地看她:“放心,季如音现在没事。”

屋内的香炉似乎是才被熄灭不久,凑近了还有些余温。季渝宁做足了准备,紧绷着脸上前掀起了床帘。

密不透风的室内透着门前的微弱光亮,穿过迷蒙的烟雾中,照亮了帐中人的面庞。

正是昏迷的忠武伯和季如音。

背对着光源,季渝宁的面色也模糊着,眼中晦暗不明,她先是把季如音散开了几条衣带迅速重新系好,而后倒退了几步,环顾着四周。

“我能不让你嫁给陈王世子,也可以阻止你与忠武伯定亲。”谢凭序的话语犹在耳畔。

原来他是打了这个心思。

既然李姨娘想要下药让季渝宁和忠武伯苟合被捉奸,那他就要来一手偷梁换柱,把李姨娘准备的好亲事送给她自己的女儿,直接替嫁。

季渝宁的视线飞速地又扫了一遍周围和他们二人尚未完全散开的衣袍,再转头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晏如,我救过你,对吗?”少女抬眸与他对视着,她看不清那人眼底的深意,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季如音不能待在这里。

晏如面色沉沉,答非所问:“季如音并不喜欢你。”

“她是我妹妹,我自然清楚。若我当真放任,不止她名节有损,我与其他姐妹也会为人不耻。”季渝宁扯了扯嘴角。

晏如一时间没有答话,只是用那样晦涩的目光注视着她,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从那年京郊获救开始,他便已经知晓季渝宁是怎么样的人了。

少女望向他的眼神坚定又明亮,看似温和宽容,待人一团和气,内里实则是冷心冷情,机关算尽,却偏偏总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藏着一瞬慈悲。

“季大姑娘菩萨心肠,晏某自当配合。”

-

宴至中途,躲了半天的季尚德也在前厅露了面。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都走出了席位,三五成群地在仆从的指引下往沿着附近的池边一路散去。

老夫人仍由季如筠陪着,和几家相熟的公爵夫人聊着天,丝竹声朗朗清脆,主宾尽欢。

“老夫人您有这样好的孙女,我们可都羡慕着呢!”承恩伯夫人乐呵呵地赞道。

季如筠笑得乖巧,老夫人听得也顺耳,兴致颇高:“筠丫头陪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多年,最是孝顺体贴,我还总当她是小丫头,没想到一转眼她就要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

说着,老夫人拉着季如筠的手长吁短叹,眼中俱是疼爱怜惜,旁的夫人小姐见了也只是附和,顺着主人家的话茬夸了下去。

一位年轻夫人摇着扇子笑道:“二姑娘长得和她姐姐有三四分相像,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季如筠面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身旁夫人们的眼神也顺便有些微妙。

在场的谁不知道这镇国公府老夫人想借着寿宴抬举这位二姑娘,大家都捧场没点破。可刚刚新嫁的年轻夫人不懂事儿,偏偏要提到那位明珠般的人。

承恩伯夫人以扇掩面,该说不说,以季大姑娘的容貌与才干,配皇室也是可以的,只可惜她受了牵连。如今与她齐名的詹颂月不日将要入主中宫,而她季渝宁却要活生生被这帮族人磋磨了,当真是时运不济。

明珠蒙尘,沦为家族弃子。

想到满京都里沸沸扬扬的传闻,承恩伯夫人叹了口气,心中却对季渝宁更怜爱了几分。

席间之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也无人敢再开口,短暂的沉默忽的凝滞在侧,直到一道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老夫人!二姑娘!不好了!”一个年轻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对着她们就连磕了好几个头。

季如筠重新端起架子来,蹙着眉道:“大胆,什么事这样让你这样不知礼数,冲撞贵人?”

那丫鬟吞吞吐吐半天,抖如筛糠:“南……南雅阁出事了!”

“什么事?”季如筠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炯炯地盯着她。

那丫鬟再次磕头,急切地要哭出来了:“姑娘您快去悄悄吧,老爷在那头发来好大的火。”

季如筠隐秘地动了动唇角,严厉地继续逼问:“到底什么事情,这样吞吞吐吐干什么,你没看到老夫人在这吗?”

丫鬟垂下眼,磕头的动作挡住她眼底的闪过的暗光:“姑娘饶命!是大公子和忠武伯……还有,还有世子,他们三人在南雅阁,大行断袖之事!老爷亲自推的门,现下大公子已经快被老爷打死了!”

季如筠面色煞白,倏地起身时连带着打翻了一盏热茶;“小樱,你说什么?”

她猛地站了起来,刚好被迎面的冷风吹了正着,湿透的衣裙被风裹挟着贴在肌肤上,季如筠再没有那些从容淡定,惶惶地低头望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阿弥陀佛。”老夫人抖着手,腕上的佛珠不停地转着,浑浊的眼里激起骇浪惊涛。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

依旧是那间小院,对饮者也依旧是季渝宁和谢凭序。

梨花静静地开着,落花纷纷扬扬,隔绝了墙外的喧嚣。

捉奸捉到自己大儿子与另外两人苟且的季尚德从推开房门便已经气血翻涌,高声喊了自己的侍从把裸着上身的季崇邦从屋内拖了出去,直接在门口便架着打起了板子家法。

此刻,南雅阁附近聚满了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沉重迅猛的打板声,还有看客的议论声,繁杂地混在一道,显得格外热闹。

“季尚德果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蠢笨。”谢凭序淡淡地讥讽道,唇角吝啬地挂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

季渝宁面色平静地呷着茶,赏着一院的梨花,只当他不存在。

谢凭序专注地凝视着她,继续自说自话:“都说了,表哥会让那群贱/种付出代价的,小宁为什么要出手阻止呢?”

“是舍不得徐临轩吗?也对,他是你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却偏偏不长眼睛,居然敢退你的亲事。”谢凭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笑意盈盈,“怪不得小宁要把他也扯进来,是表哥没有考虑好。”

季渝宁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谢凭序,你什么意思?”

被直呼大名的某人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耐心地对她说道:“表哥没有想到这样完美的计策,这一次你做的很好。那下次就让表哥来动手吧,小宁乖乖的,千万不要再插手了。”

答非所问,字字心惊。

季渝宁撂下茶盏,平静无波的目光停在对面的谢凭序身上:“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毁了寿宴,毁了忠武伯和季崇邦,我不会再与他定亲了,你可满意了?”

谢凭序的眼神死死地控在她身上,眸色沉沉如一池黑漆死水,二人就这样僵持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贸然开口。

梨花簌簌地坠落着,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石桌上,短暂地遮住了他们对视的视线。

“季尚德已经应允,让你我定亲。”谢凭序笑了笑,平静地好似在通知她,说今日要喝什么茶叶。

季渝宁蹙起眉,不可置信地问道:“谢凭序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谢凭序撇过头去,语气异常的温柔,“季渝宁,你马上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谢家人了,高不高兴?”

季渝宁定定地望着他,彻底冷下脸来:“谢凭序,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收买镇国寺主持诓骗外祖母,设计陷害忠武伯,现在又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了我父亲同意你的求亲?”

谢凭序心情颇好,还愿意耐心地为她解惑:“令尊多年前曾涉及过一起贪墨之案,实在是不巧了,你表哥手里正好有些老旧账簿。”

“原来是这么回事。”季渝宁轻嗤一声,不过是他拿中了季尚德的把柄。

忠武伯的聘礼能救季崇邦,谢凭序的账簿能杀季尚德,二者选其中之一时,她那位胆小怯懦又自私自利的父亲,自然会先顾忌自己的命。

“谢凭序,你算得极好,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季渝宁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喜欢你,也根本不想嫁给你?”

一段恨话被抛在地上,谢凭序一连咳了好几声,移开帕子时唇色都更白了几分,但他那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小宁啊……你还是太过于幼稚了。”他弯了弯唇,“你不妨大胆猜猜,为什么那个晏如一直找不到你?”

季渝宁眼神如冰刺,直直地冲向他:“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自然是……”

谢凭序冲她挑了挑眉:“自然是我在背后帮你抹了痕迹。”

“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季渝宁怒极反笑,一句接一句地质问着,“你知道我在外面做生意?对虚老板的假身份也一清二楚?”

“不错。”谢凭序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怡然自得,“小宁啊小宁,你不要忘了,你那些产业大多都是曾是从谢家出去的资源,查起来容易极了。况且……”

再抬眼,他眼中温柔万千,笑意却不到眼底:“到底是‘虚’,还是‘序’?我想你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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