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潇潇眉眼弯弯,笑得谄媚:“先生出的题与寻常先生出的题不同,不拘泥于形式,新奇又有难度,叫他们也见识见识。”
元襄之将拜帖还与梁其文:“多谢你们高看我,不过你们只从我这儿拿考题,有失公允,对方也该出道题考考你们才对。”
“本该如此,我这去写回帖,明日送去。”梁其文将拜帖揣进怀里,眼中的满是跃跃欲试,京城各个书院的路数他都熟悉,地方县学还未了解过。
“先生,那考题是什么呢?”
“待你们约好时间,我再将题目写下来给你们,届时当场查看,以示公正。”
元襄之看着炉火上的药罐,见差不多了倒出来放凉,他叫住打算回房间休息的葛潇潇,“潇潇,这是隋姑娘的药,你让她喝了再睡。”
“好嘞,先生您就放心吧。”葛潇潇动作很快,端上木托盘走进夜色之中。
隋妤君没有睡,她坐在烛火旁端详手里的平安扣,玉色透亮纯净,细小的明德二字刻在内环,轻易发现不了,摸上去凹凸不平,与其他部位光滑温润的手感截然不同。
“隋姐姐,先生让我叮嘱你喝药呢。”葛潇潇把药碗放到桌子上。
隋妤君手一翻,藏住平安扣,起身回应:“元先生有心了,多谢你送来。”
她仰头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后见葛潇潇望着她笑得神秘,眼眸亮如星辰。
“这是做什么,要看我到几时?”
葛潇潇贴近她的耳朵,像是说什么秘密:“先生是不是爱慕你呀?”
隋妤君笑了,顺着话题煞有介事道:“我也这般觉得,他不仅在大火中救我,还收留我随你们一道上路,如今又为我煎药……”
葛潇潇细细回想,赞同点头:“我还未见过先生对谁这般好,隋姐姐是第一个。”
隋妤君见她越想越认真,不逗她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不与你说玩笑话,元先生中探花、入翰林,我身份低微与他乃是云泥之别。早些休息,别胡思乱想。”
说完她转身坐到梳妆镜前,拿起木梳对镜梳发。
葛潇潇不认同,追上去强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真心喜欢,身份地位都不重要。”
铜镜里映出另一张年轻娇嫩的脸,隋妤君透过铜镜看她:“知好色,则慕少艾,你年纪还小,对感情之事懵懂好奇,待你再长大些行过及笄礼,到时你娘帮你相看夫婿你便会明白。”
明白身份地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官宦世家不会与平民百姓结亲,门当户对才是常事。
“隋姐姐,不瞒你说,我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不会早早成亲困于后宅。”
隋妤君停下梳发,静听她说完。
“我大哥在宿月城驻守西北,好几年不曾归家,我看过地图,我们会经过宿月城,到时我去见一见大哥,同他比试一番,看看我还差多少可以当上将军。”
少女明媚张扬,倒不好叫她扫兴,隋妤君捧场道:“那我自当为你助威,摇旗呐喊。”
“隋姐姐,你真好。”
隋妤君在想,她像葛潇潇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她在风月楼学舞,学侍奉男人的手段,在贪嗔痴恨里挣扎,在方寸小院中苟活,而这一切的源头……
她无法与元襄之共情,无法信任一个证据确凿的死刑犯。
翌日清晨,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湿润静谧的氛围让人舍不得离开被窝,葛潇潇拦腰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头,睡得正香。
夜里关秀的孩子哭叫了几声,葛潇潇脑子里不断浮现自己双手是血的情景,吓得跑来跟隋妤君睡在一处,隋妤君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让她重新入睡。
刘叔念叨了许多次赤县的算命先生有多厉害,今日她打算去见识一下,洗漱完,撑一把青竹油纸伞,遮住春雨,她慢慢朝后门走去。
“隋姑娘。”
有人叫住她,青竹伞转了半圈,沿着伞边轻轻甩出雨丝。
站在檐下的男人抱了五六幅卷轴,一身晴山蓝交领长衫更显书卷气,他用清冽的声音问道:“这是去哪儿?”
隋妤君不答反问:“元先生抱这些是做什么去?”
元襄之撑开同样的青竹油纸伞,踏入雨中:“闲来无事,作了些字画,打算去县学外头的书店看看。”
难为他把卖字画说得坦荡,隋妤君浅浅一笑:“我到处逛逛,来赤县多日,还不曾游玩过,刘叔说此地算命先生算的准,去算算命。”
“不如同游?”
两把青竹伞一前一后穿过后门,并行走出丹午巷,进入街市之中,雨水顺伞骨而下,流成了一条条珠链。
卖早点的店家在门口搭了个棚子,十几层蒸笼冒着热气,同袅袅炊烟升腾而上。
“元先生用过早点了吗?前面有家卖吃食的。”
“好。”
这家店不大,进门是两口大锅,在煮馄饨,小巧的馄饨在开水中不断翻滚,老板一扬漏勺,简单沥去水,倒进调好汤汁的粗瓷大碗,白里透红的馄饨就落入了酱红的汤汁中,最后淋上一层红油,点缀葱花少许,一碗红油馄饨便成了。
隋妤君看得食指大动,寻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她回头问元襄之想吃什么。
元襄之在她对面落座,放下卷轴,方才她神色专注地盯着老板煮馄饨,眼眸泛光,他指了指馄饨。
隋妤君立即招呼老板:“老板,劳烦煮两碗馄饨。”
“客官稍等,馄饨马上就来。”老板热情答应,声音浑厚得像馄饨馅料一样扎实。
一碗馄饨吃得隋妤君心中开怀,鲜香**的滋味让她畅快。
再看元襄之,他似乎不挑食,从郦城到赤县十多天,一路上她买什么便吃什么,三个学生会主动告诉她忌口和喜欢的吃食,而他从未说过,每次都能吃完,今日也一样。
隋妤君付过钱,二人继续朝前走,许是下雨天算命先生不出摊,一路上都没看到摆摊算命的,直到快走到县学,才在一座茶楼旁边见到一个写着“算尽天机”的平津幡。
这个位置非常巧妙,利用茶楼做宽的歇山顶,晴可遮阳雨可避雨,支一张方桌,煮一壶清茶,签筒、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即是全部。
“算尽天机,好大的口气。”隋妤君来了兴趣,她不好耽误元襄之的事,提议道:“元先生,前面便是县学,书店离此地不远,我便不陪同了,你办完事再来寻我?”
元襄之见状,点头应道:“我至多半个时辰过来。”
两把青竹伞一把收起,一把继续往前。
隋妤君走进茶楼,沿着走廊行至方桌前,算命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须发皆白,很有仙风道骨的气韵。
“姑娘冒雨前来,可是心中有不解之事?”
“老先生能算尽天机,不知卦金几何?”
隋妤君坐下,算命先生倒了一杯茶端给她,她接过轻嗅,继而放下。
“算卦一两银子,解厄运再加五两。”算命先生摸了摸胡须说道,他把纸笔推过去,“姑娘可写下所求之事。”
隋妤君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到那叠纸上,又推回算命先生跟前,说道:“我无所求,但需要你帮我个小忙,说几句话。”
算命先生掂了掂银子,大约有十两的样子,快速收到袖中,换上笑相说道:“姑娘请讲。”
这时,雨势渐大,犹如倾盆而下,隔绝了隋妤君和算命的说话声。
另一边,元襄之将字画展示给书店老板,好说歹说凑够卖二两银子,正当他转身准备打伞离去时,有位穿文士襕衫年轻男子拦住了他,十**岁的模样,说是要向他讨教画技。
元襄之认为画技不佳,不愿意浪费口舌误人子弟,何况隋妤君还在茶楼那边等自己,他几番推托谁料那人拉住他,当众与他纠缠。
书店老板在旁边小声劝说:“这位公子,你答应他吧,他是县学教谕的儿子孟维光,痴心书画,赤县懂点画技的人被他问了个遍,许是瞧你脸生才来找你的。”
元襄之一脸为难,那人又道:“兄台,不如留下名讳住址,我改日登门拜访?”
“在下是路过赤县并不打算久留,孟公子有好学之心还请另寻名师,放我走吧。”元襄之右手握伞,若是对方再不放他走,就不要怪他用其他手段了。
孟维光这下直接伸手拦住门口,不让元襄之出门,势必留下他,书店老板眉头紧皱,暗道怎么就遇上这个祖宗了。
就在元襄之准备动手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这是怎么了?”
众人抬眼望去,雨幕当中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撑伞提裙走来,走近了,油纸伞往上一举,露出如海棠花一般娇艳的容颜,她面露不解望着元襄之。
“表哥,怎的还不走,我等你许久了。”隋妤君故意问道。
元襄之接收到她的暗示,看向孟维光横在门口的手臂,无奈道:“非我不走,这位孟公子拦住我要与我讨教画技。”
隋妤君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转而向上打量孟维光。
孟维光不曾被陌生女子这般探究地打量,立即收回手,脸色涨红,解释道:“姑娘,兄台,多有冒昧,小生爱画,今日得见兄台的画作,技巧清奇从未见过,便想讨教一二。”
隋妤君不说话,面带笑意温柔注视着他,让孟维光更加羞赧,他不敢抬眼看隋妤君,只好将目光锁在她衣裙绣的百蝶穿花上。
“公子,我和表哥还有要事,告辞。”见他不再阻拦,隋妤君收回眼神,对元襄之说道:“表哥,走吧。”
元襄之几步跨过门口,撑开伞与她站在一处,悄声道谢:“多谢你。”
可算是摆脱了。
孟维光并不死心,走出门口,再次追问:“可否告知住处?小生是真心求教的。”
其中一把青竹伞停下,回应他:“丹午巷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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