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襄之是故意的吗?
她与他说过,让他不要说话才不捂嘴的,万一被发现便不好了。
隋妤君眉头微皱,抓过他的手,在手心用力写道:不许说话。写完后转头去瞪他,顺便把手放到他面前,示意他要说什么话在她手上写。
美人哪怕是生起气来也是格外动人,元襄之浅笑着点头,在她手心写了个“好”。
隋妤君这才满意,在他手心写下“想看日出”。
梵音大师曾说过谷山的日出日落极美,日落她已经观赏过了,想看一看日出,可一个人看多没意思,葛潇潇早晨要练剑,其他人不方便,搜罗一圈人只有元襄之最合适,他起得早。
天气转夏,日出时间应在卯时初,元襄之思索一会儿,写下“寅时三刻,佛塔”。
寅时三刻到佛塔来看日出,他这是答应了,隋妤君心里高兴,当即握住他的手,“不见不散”。
被她的欣喜感染,元襄之头倚在书架上,心情愉悦,右手拇指与食指掩在身侧摩挲。她的手比自己的要小一些,软和,温热。
好像光线越来越亮,他们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到地上,一股焦味散开,二人对视一眼,透过书架缝隙朝一楼看去,是火光!
有人在放火。
轰——
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他们再也忍不住,起身到栏杆处查看,郑员外在点火!
他推到了灯架,灯油灯烛遍地,火势飞快窜上了红漆柱,将帷幔、布帘、桌案一一点燃,蔓延到楼梯口,木质楼梯耐不住火的炙烤,跟着燃烧。
短短几瞬功夫,佛塔一楼正殿成了火场。
当务之急是逃出去。
隋妤君去喊梵音大师,梵音大师对于她的出现面无异色,见到火光后起身连忙跟到楼梯口。
“大火已经烧上来了,楼梯岌岌可危,此处行不通。”元襄之说道。
“跳塔。”隋妤君当机立断。
三人走到火势较小的观景处,往下一望,有点高,檐下不时冒出跳动的火,稍远处的佛殿人影晃动,似乎是有人发现了佛塔走水了。
正在这时,郑员外一手举着一个火把上了二楼,发现隋妤君和元襄之也在,面上焦急,惊讶问出声:“你们为何在此?”
元襄之拄拐往前一步,反问:“郑员外,我们为何在此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放火烧塔,我们亲眼所见。”
郑员外冷哼一声,直指梵音大师怒道:“不管你们在这里听到了多少,今晚他必须死。”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因果,与这二位施主无关。”梵音大师说道。
话音刚落,通往一楼的楼梯被火烧断,落地之后荡起一层烟火。
“想走?走不了了,大家一块儿下地狱,哈哈哈——”郑员外笑得癫狂,大步行至隋妤君和元襄之方才藏身的书架前,用火把逐一点燃,书架上的经书是新添置的,极易燃。
梵音大师从容淡然,目光泛起悲凉,他对隋、元二人行礼,劝说道:“连累二位施主,你们赶紧跳塔吧,二楼虽建得高,好歹是条生路,若是火势再大些,可就逃不掉了。”
“梵音大师,我们一道走,何必与疯子共沉沦。”隋妤君在谷山寺住了多日,听到许多人对谷山寺的赞扬,不仅求签灵验,而且对百姓几乎不收香火钱,若有人实在要给,最多收几文钱。平日里有人借宿也是不收钱的,斋饭也便宜。
安贫乐道大约是对寺里师父们最贴切的概括,诵经拜佛之外在山上种一些瓜果蔬菜,与自然万物为友,过着平静的生活,委实不必为了郑员外搭上性命。
“二楼有人,快救火。”佛塔下有人喊道。
三人回头,佛塔前一片空地来了好些人,寺里的师父、郑老夫人一家、借住的香客们、还有三个学生。
郑雨川心里害怕紧紧抱住郑老夫人的腿,吴氏招呼郑坤灵带领郑府下人去救火。
“先生、隋姐姐还有梵音大师都在上面!”冯久年喊道,梁其文把水桶朝他身上一丢,说道:“赶紧救火。”
在迅猛的火势面前,他们救火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佛塔倒塌的速度,二楼地板做得薄,中间木栏杆完全被烧毁,二楼快塌了。
元襄之对隋妤君认真说道:“来不及了,你先跳,我叫潇潇接住你。”说完,朝下面喊住葛潇潇,“潇潇,我们跳塔,你接住。”
葛潇潇闻言立即把水桶扔给其他人,她站在佛塔前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大火的灼热扑面而来,她浑不在意,先生这是将他们三人的性命交于她手中,她不能松懈。
“先生,你们跳吧。”
“想跳塔?”郑员外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喊话,他快走几步靠近他们,怕他们跳塔求生,将火把往他们这边一掷。
元襄之连忙举起拐杖打落甩着火星子的火把,隋妤君见状也不推辞,爬上围栏,深呼吸一口,纵身一跳,眼前是一片火光,她连忙闭上眼睛。
葛潇潇借力一跃接住了隋妤君,而后稳稳落地:“隋姐姐,没事了。”
隋妤君踩到地面腿微微发软,时间不等人,她催促葛潇潇:“多谢潇潇,别管我了,去接元襄之。”
佛塔二楼,郑员外愤怒元襄之的举动,冲上去打他,元襄之避开,这下楼下众人才发现郑员外也在。
“啊,爹也在上面,祖母你看。”郑雨川大叫。
郑员外收势不及,趴在围栏上,他听到了郑雨川的声音,也见到了他娘,他娘神色担忧,眉头紧皱,这几年她总是一幅笑脸,很少露出愁容,这是在担心他还是梵音大师呢?
对,梵音大师还在,他还没有死。
郑员外又扑向梵音大师。
咔嚓——
地板裂开,佛塔要塌了。
元襄之打算把梵音大师和郑员外挨个丢到楼下,结果郑员外摁倒梵音大师,一边打一边说:“都是因为你,不然我爹不会死,你还勾引我娘……”
郑员外陷入魔怔,元襄之用力把他们分开,喊道:“此处马上塌了,跟我走。”说完把二人推到围栏前。
郑员外奋力挣扎,被元襄之死死制住,他眉眼一压,似有寒光,吓了郑员外一跳,又侧过脸叫梵音大师先跳。
梵音大师摇了摇头,说道:“往事种种倏忽去,故人应在故事中。贫僧的经文还未念完,念完了也就结束了。”
话音刚落立即用力一推元、郑二人,随后独自走向之前坐下的蒲团,继续敲响木鱼。
元襄之和郑员外猝不及防,一同自二楼跳下,葛潇潇一手抓一个,安全落地。
吴氏连忙上前查看郑员外,险些落泪,郑老夫人带着郑雨川围了上去,郑雨川哭出了声,积蓄的情绪得以宣泄,郑老夫人厉声问道:“梵音大师呢?”
郑员外还在恍惚之中,脑中嗡嗡作响,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郑老夫人见状,只好去问元襄之。
“元先生,梵音大师如何了?”
“火势太大,他将我二人推下来……”元襄之说完这句,回首望去,大火已经蔓延到佛塔三层,梵音大师再无可能逃出来了。
“他可有说什么?”
元襄之将梵音大师对他所说的话转述一遍,郑老夫人听完脚下一软,幸好隋妤君在旁扶住,她口中呢喃“错了错了”。
不多时,她拂开隋妤君搀扶的手,扇了郑员外一个耳光,口中怒斥:“逆子,你害死了你的救命恩人!”她在外面分明看到郑员外挥拳向梵音大师,恶狠狠的模样哪有半分良善,更是和放水节上品行俱佳的司仪有天壤之别。
郑员外捂着脸,不可置信,他娘在说什么,什么救命恩人?
郑老夫人不再看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握住吴氏的手嘱咐:“待我去后,郑府交于你打理,你给川儿他们改姓也好,与逆子和离也好都由你,此人决不能留在郑府。”
吴氏扶住郑老夫人的手跪下,泪如雨下:“娘,媳妇明白,谨遵教诲。”
“什么意思?娘,你在说什么?”郑员外去拉郑老夫人的衣袖,没拉住,反被打了第二个耳光。
“当年是梵音大师在邴江边上救下你,交于我夫妻抚养,你非我亲子。”郑老夫人的声音格外冷静,不知不觉眼角落下泪来,“他善因未结善果,业障当由我来消。”
下一瞬,她踢开跪在跟前的郑员外,拼命冲进大火之中,旁人来不及反应,无一拦住。
轰——
佛塔骤然倒塌,激起烟尘无数。
“呜呜——”郑雨川大声哭泣,吴氏抱住他无声流泪,郑员外跌坐在地,痴痴望着佛塔残骸,郑坤灵脸上皆是烟灰,他手里正提了一桶水来救火。
元襄之吸入些许烟尘忍不住咳嗽,隋妤君忙抽出手帕给他,帮他顺气。
“阿弥陀佛……”不知是哪位师父发出感叹,梁其文夺过郑坤灵手中的水桶,一把浇下去,说道:“都愣住做甚?火势还有可能蔓延到后面大殿,诸位抓紧时间灭火。”
葛潇潇和冯久年继续提桶去打水,其他人也相继动起来,不再围在佛塔前。
“娘子,你是不是知道一切?都告诉我。”郑员外眼圈发红,他哭不出来,好像没有泪水,心中却极痛,犹如万箭穿心一般。
不愿再听他人私事,隋妤君扶着元襄之离开,他的拐杖没了,走路一瘸一拐,他们走不了很远,慢吞吞行至银杏树下,依靠树根坐下。
此刻佛塔前只剩郑员外一家四口。
“我嫁进来的第二天娘便把你的事情全告诉我了。”吴氏拭去眼泪,轻声道来,“故事要从娘小时候说起。娘姓郑,你是知道的。她有一个自小定亲的青梅竹马,他们性情相投,只等年岁到了便可成亲。可天不遂人愿,在娘及笄前一年,定亲的人家犯了事,大人处死,孩子逃过一劫,逼着出家了。”
郑员外颤抖着声音问:“是梵音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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