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妤君救下了元襄之,他们被河水冲到一处平缓的河滩边,她把晕过去的元襄之拖上岸,使劲按压腹部直到他吐出河水,这才松了口气撑地而坐。
落水时,河水先一步卷走元襄之,隋妤君跟不上,在一丈之外见他起起伏伏,呛了不少水,她心里着急,费力游过去,好一阵才够到元襄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游。幸好到后面河道变宽,水流渐缓,她当机立断拖人上岸。
元襄之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胸膛起伏,还活着。
日头偏西,虽然夏季天热,但浑身湿透狼狈得很,隋妤君恢复了力气,到附近转了转,查看地势。
河滩附近是个小山坡,树木丛生,遥遥望去见不到一处人家,不知在何地界。
元襄之昏昏沉沉,脑子浮现起水匪来的那晚的情景,隋妤君持棍而立挡在他身前,告诉他:“我带你跳江逃生,我水性好,你要拉紧我。”
画面一转,拥挤的河边,他落入河中,顺着湍急的水流远去,河水苦涩,恍惚间有人拽住他,气息熟悉,他心里知道那是隋妤君,却睁不开眼。
他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他慌忙坐起环顾四周,面前是一片河滩,左侧燃起火堆,照亮这一小片天地,树枝搭成的架子上挂了几件的衣裳,十分眼熟,他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外衫。
他轻声喊了声:“隋姑娘?”
一瞬间架子上冒出一个脑袋,眼眸清亮,惊喜地说道:“你醒了,太好了。”
真的是她。
这一刻,元襄之心里才安定下来,放下手中抓起的石子。
“等我会儿。”她说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
是了,架子上挂了好几件衣裳,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两人从河里出来,**自然要想办法弄干衣裳。
想通这点,元襄之低下头,说道:“不、不急。”
不久,她踩着石子走到元襄之身边,问他:“你昏迷一个多时辰,身上没有出血,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你现下感觉如何?”
元襄之抬起眼看她,发现她散了发髻,青丝如瀑落了满身,发尾还未干透,有几处粘连,浅绿的衣裙在夜色下衬得她更加单薄。
便是这样单薄的一位女子,救他于滚滚河水之中,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发胀发酸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红了眼眶。转念想起她拒绝了他给的银子,她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又涌起一阵失落,低下头,掩饰情绪。
“我没事。”他声音嘶哑,“我没想过你会跟着跳下来。”他落水后发觉高估了自己,如今的身体比之前要糟糕许多,闭气的时间远比不上从前,很快呛了水。
“当时情况危急,没想那么多。”见元襄之低下头,隋妤君以为他不舒服,扶住他的肩膀。
下一瞬,落入男子的怀抱,他抱得紧,她能感受到他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体温。
等等,她只帮元襄之脱了外袍晾干,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湿的,而她的衣裳是干的,别蹭湿了。
她刚想叫元襄之松开自己,对方先开了口,她听见耳边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这样会叫我误会,误会襄王有意神女亦有心。”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磨她的耳朵,短短几个字在她脑中拆开又组合,好半晌她反应过来,元襄之是喜欢她。
可他身上的水快把她的衣裳蹭湿了,隋妤君轻拍他的肩膀,“先松开,你衣裳是湿的。”
元襄之以为自己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在拒绝自己,垂下脑袋,松开了手。
忽然,她拂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轻轻一吻,温热的触感让元襄之恍惚,他听见她说:“听话,先去换衣服。”
元襄之猜不透她的心思,她仿佛放风筝的人,一拉一放牵扯一只名为元襄之的风筝。
克制住想再次拥住她的念头,元襄之站起来,大步走到架子后面换下湿衣服,套上晾干的外袍。
隋妤君抖了抖濡湿的前襟,在火堆旁坐下,捞过发尾烘头发,待元襄之穿好衣服走过来,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元襄之红了耳根依言坐下,一语不发,他从未这样在女子面前换衣,窘迫非常。
“头发还湿着呢,也不怕年纪大了头疼。”隋妤君说完取下他束发的木簪,元襄之的头发瞬间落下,又黑又亮,甚至甩了几点水到她脸上,她擦去水珠,笑出声。
“我四处查看过,此处荒僻,我们等天亮再寻路回城吧。”
“依你所言。”元襄之打理头发,他坐得靠前,想让头发快些干。
二人一时无话,月亮的清辉洒向人间,河水缓流载不动波光,月光轻纱般浮在河面,四下寂静,偶有几声鸟鸣,婉转空灵。
隋妤君打破宁静:“你饿了吗?我瞧见河里鱼挺多的,可我不会捉鱼。”
元襄之停下手上动作,三两下挽好半干头发,道了声:“我去试试。”朝河边走去。
“等等我,我还没见过捉鱼呢。”隋妤君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提起裙子跟了过去。
元襄之卷起裤腿,站在浅水滩,他捡了根树枝,用细的那头叉鱼,前几次均未叉中,鱼儿在小腿边游来游去,耀武扬威似的。
隋妤君学着他的模样在一旁自己叉鱼,但她更像是玩耍,鱼没捉到,反倒光着脚踩水逗鱼玩。
元襄之听到她的笑声,不禁被她感染,嘴角扬起,谁能想到落入险境,他们还有心思笑。他手下用力,树枝刺进鱼儿腹部,就这般一连叉了五条鱼,足够了。
他从水里走过去,唤隋妤君回去:“水里凉,我们回去吧。”
隋妤君正在躲一条鱼儿的触碰,她后退一步,竟然踩到元襄之的脚上,他也是光着脚的,她慌忙换个位置落脚,却没站稳往后仰去。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揽住她,她才避免摔倒,然而她的发簪“咚”的一声落进水里,青丝失去束缚,全然散落。
“多谢你,不然我可就摔水里了。”隋妤君笑盈盈的,脸上挂了几滴水珠。
元襄之弯腰去捡她的发簪,被她拦住,“发簪不要了,既然掉了便是我与它没有缘分,留给鱼儿玩。”
元襄之自然随她心意,牵着她往回走,走上河滩,穿上鞋,却见她一动不动,他问道:“怎么了,可是伤到脚了?”
“不是。”隋妤君摇头,“元襄之,你可以背我过去吗?”
她的眼里露出希翼,也许是猜到他不会拒绝,她站在原地伸出了手。
元襄之蹲到她跟前,她弯腰趴上去,在他后脖颈留下一串愉悦的笑声,她说她很开心,讲起了旧事。
“我小时候跟我娘去钓鱼,我爹到了时辰来接我们,他就是这样背着我回家的。你可不知道,我娘喜欢与我爹比试钓鱼,我爹要是钓了八条,我娘下回一定要钓足九条才回家,我累得睡过去她也不肯走。”
“我爹娘感情很好,也喜欢捉弄我,甚至在我过生辰的时候联合出题欺负我,幸好我聪明机警,全部答对了,那一次我将我爹的私房钱全部赢了过来。”
元襄之背着她,走得很慢,路上二人的影子在他脚下,他一步一步踩着影子走,心情像她的声音雀跃。
这些都是她的过去,她愿意与他分享。
“我爹处死的当晚,我娘在牢里殉情了,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没有,我亲眼看到她咽气。”她的声音梗咽,元襄之心脏一紧,心疼极了,他也是亲眼看着祖母撒手人寰的。
“他们都丢下我了,元襄之。”他肩膀上一重,是她趴在肩膀处小声哭泣。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元襄之加快脚步走向火堆,将她放到干净的地方坐下,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望着她:“你还有我,我不会丢下你。”
“我娘临死前叫我活下去,要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可我在风月楼十一年,多次想过自尽,都忍了下来,计划有朝一日能够凑够银子远走高飞,即便是遇到小郡王,我也不曾动摇过。幸好我成功,我终于逃离了风月楼,逃离了小郡王。”
隋妤君不再流泪,她仰起脸,眼眶发红:“你瞧,在旷野之中我们何其自由。”
清风徐徐,无红尘世事打扰,细语喃喃,有自然万籁相和。
元襄之拂开黏在她眼角的头发,勾至耳后。
隋妤君摸出挂在脖颈间的平安扣:“我那犯了死罪的爹,也算做了件好事。如果没有发现你的平安扣,我不会赖上你,可能找个地方隐居,也可能死在盘龙帮的大火之中。我今日袒露心迹是不想欺骗你,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不愿意困在一个男人身边。”
所以,她并不是不喜欢自己,元襄之听出了这层意思,神色愈加温柔:“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只期盼你能开心。”
隋妤君微征,此前找他作画下棋是为排遣寂寞,发觉他文武皆通,性情温和,之后偶尔会被他的皮相所惑,眼下亦是。
披一身清冷月光,柔情似水,像是嫦娥化作男身来点化她,清隽如此,让她有了亵渎神灵的想法。
“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我?”隋妤君问道,“嫦娥”点头,为了听清楚她的话还凑近了些。
“闭上眼睛。”
“嗯?”虽不解,他依然照做。
隋妤君再次取下他的发簪,随手一扔,“木簪不要了,给你买新的。”
长发落下的瞬间,她吻了上去,细细舔舐,她能感觉到他的双手在抚摸她背后的头发,慢慢上移,脊背,肩膀,后颈,最后是耳侧,温暖干燥的感觉和唇上截然不同。
呼吸交缠间,隋妤君停下,拇指擦去他唇边的湿润,告诉他:“不论将来,此时此刻我是开心的。”
元襄之眼眸潋滟,还未回过神来,又听见她说:“是不是忘了?我教过你的。”
任何男人都经不起这样激,他也一样,当即主动亲吻她。
元襄之比上回大胆,仍然喜欢盖住隋妤君的眼睛,周遭静谧,放大了她其他的感官,眼睛上发烫的手掌,耳边他急促的呼吸声,墨香淡淡,唇间微甜。
她伸手去摸他的心跳,鲜活有力,快得似乎是要跳出胸膛,落进她手里。
如果她成为了一只挖心的妖怪,那么皎洁的月色便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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