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识

红筝回头一看,谢琦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像是蓄了慢慢一池水,随时可能溢出,馒头也被手指摁出几个指印来。

“夫人,帮主派人送东西来了。”外头传来声音。

“就来。”

红筝快速分完食物,俯身对谢琦贞耳语几句便快走出门。

咔哒一声,木门再次锁上。

滴答一声,泪落到手背上。

“先生,好些了吗?”刚才元襄之咳了几声,冯久年担心地问道。

元襄之收回看向门口的眼神,道:“久年,我无事了。”

这时,葛潇潇坐到元襄之身侧,递给他馒头,语气愤怒:“先生,土匪强迫花魁姐姐嫁给他,太过分了。”

没等到元襄之回答,梁其文先开了口:“你怎知是强迫?她还叫咱们去观礼呢?土匪窝里自由来去,好手段。”

葛潇潇一听这话,理直气壮道:“小郡王有权有势,为花魁姐姐准备的花车宴席全城百姓无人不知。你再看这一屋子的小少爷们,还有你我,都是被盘龙帮的土匪绑架来的。一个是体贴权贵,一个是野蛮恶人,若是你,你选谁?”

梁其文一噎,找不到话反驳,只得去看元襄之。

“潇潇的话倒也没错。”元襄之配合学生们说道,就见葛潇潇冲梁其文扬了扬脸,轻哼一声。

梁其文偏过头,不去看葛潇潇得意的脸。两个人一左一右相背而坐。

冯久年见状微微一笑,虽然被土匪抓了,关在阴暗简陋的屋子里,先生和同窗们都无惧意,坦然自若。

葛潇潇想到昨日被抓时的情景,随意道:“要我说,早在土匪抢小少爷们的时候我就该动手。可你们都拦着我。”

拦人之一的梁其文见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没好气道:“你打得过吗?那可是土匪,杀人的土匪,城门口遇到的那位大哥被土匪砍了一刀一脚踹进江里。”

“梁其文,我在我爹手底下能过百来招呢,这些土匪宵小哪个能比得上我爹?倒是你,一见土匪亮刀子就连忙拉住我,莫不是怕了?”葛潇潇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的武艺,身为将军府长女,自小耳聪目明,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在明德书院骑射一科她次次魁首。

梁其文本是担心她有危险,谁知被她曲解以为自己胆小,忍不住嘲讽道:“葛大小姐武功盖世,以一敌百,是我不该拦你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被绑来这里。”

气氛有些尴尬,拦人之一的冯久年想缓和缓和:“当时先生犯病了,我们还要照顾先生,不好再起冲突。”

“那你是说先生病得不是时候?”葛潇潇和梁其文异口同声道。

随后面面相觑安静下来,一时间,静到可以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本欲缓解尴尬的冯久年发现自己让环境变得更尴尬,慌忙解释:“我、我没有说先生病的不是时候,不是,我不是这样意思,先生、先生,你病得很好——”

“我知你们有能力出去。”元襄之开口制止冯久年的惊人之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你们须记得我们此番出行是为游学,既已在盘龙帮,我便设下第一道考题,你们好好思量思量,下山之后将答案给我。”

“啊!”三声惊叹整整齐齐,他们三人以为游学就是游山玩水,没想到才出京城几天,第一道考题这么快就下来了。

早知道不去抢游学的名额了。

京城是天下文人汇集之地,文风盛,书院多,明德书院是京城如今最负盛名的书院,先生教习皆为两榜进士出身,许多还在翰林院待过。明德书院现任院长便是帝师,致仕后便来明德书院任院长一职。

游学也是由这位院长提出的,一经教子久,万里出门新。科举取士,经史子集读得再透,不切合实际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一纸空谈,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且学子青春年少,大多久居京城,趁此时游历山川、增长见识,也是大有好处的。

今年是书院第一次举办游学,自春始,入秋归。

今年游学名额不多,其他有外放做官经验的老师早早被学生抢完,只有最年轻的元襄之还空着,因为他才从翰林院出来,资历排在最末,加之身体病弱恐不胜旅途辛劳,学生不愿意选他。

葛潇潇听见同窗这样说元先生,立马拉着梁其文去元襄之处报名,说要给元先生壮胆,后来同样抢到游学名额的冯久年因抢不到有经验的老师便选了元襄之。有三个人,元襄之觉得够了,毕竟以他的身体带不了太多学生。就这样,他们成为游学人数最少的一队,早早出发。

谢琦贞不知何时停下哭泣,静静地看向他们这边,听到他们齐齐啊出声,不自觉笑出声来,随后羞涩埋头,又抬起一点偷看他们。

“这位姑娘,既然笑了,不如认识一下。”葛潇潇早就发现谢小姐在偷偷看他们,他们先前说话并未压低声量,她自然是听得清的。这位富家小姐模样的少女自被抓来后从不与人交流,在元先生安抚小少爷们时也是这般偷偷看,像是没见过人哄孩子一样。

“我,我不是故意笑你们的。”谢琦贞被发现后脸涨红,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觉得你们很有趣,很羡慕你们。”

“有什么好羡慕的,跟你一样被抓到土匪窝了。”葛潇潇不太明白她的话。

“虽然你作男子打扮,但我听得出你是女子。”谢琦贞顿了顿,认真道,“我羡慕你可以读书,羡慕你们关系这般好。”

葛潇潇愣了,问她:“你看模样也是大家小姐,难道不曾识文断字吗?”

“家中父母经商,我只读过两年书粗浅认识一些字,也跟着表哥读过四书,后来大了要避嫌。母亲说我是女儿,将来要嫁人相夫教子,便不让我读杂书,教我多读《女戒》《女则》《女论语》之书。”

听到谢琦贞的话,葛潇潇忍不住了:“四书五经于女子而言是杂书?真是荒谬。”

“你父亲母亲有些短视了。”梁其文补充道。

谢琦贞说出这些话本就有些羞愧,听了他们的话更加难堪,再次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葛潇潇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冯久年,示意他说两句安慰谢琦贞。

冯久年缓缓开口:“其实我的妹妹们也是这样的,不受重视的庶女只要略略识字即可。在京城尚且这般,何况郦城?”

看见那边有擦眼泪的动作,冯久年心想,这次又没安慰到。

三个学生把谢琦贞逗笑又弄哭,此刻三双眼睛向他求救,元襄之一脸无奈,只得收拾“烂摊子”。

“读书是为明理辩是非,许多人读一辈子书满口之乎者也,若说他们做到书中‘仁义、礼、智、信’了,不见得。读书只是一种方式,通过学习前人的智慧去为人、做事。姑娘家中经商,相必早早听闻商人重诺守信,这是在书中读到的吗?”

元襄之抛出一个问题。

问话之人是他们的先生,师者问不敢不答,谢琦贞鼓起勇气:“不是。幼时父亲曾带我去店铺中巡查,也曾带我去谈生意,他们签字画押时我就在旁边。父亲见我看得认真,叮嘱我做生意诚信是天······”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慢,像是在思考。

“先生,我明白了。”

“姑娘有好学之心,这才是难能可贵的,不必妄自菲薄。若要学,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无贵无贱,无长无少。”

元襄之娓娓道来,激励人心仿佛甘霖浸润干涸土地。

谢琦贞眼神变得坚定,豁然开朗般,她朝元襄之道谢。

三个学生也用崇敬的眼神望着元襄之,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谢琦贞慢慢靠近,跪坐在离他们三步远处,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先生,女子读书不易,那您这位女学生也是同其他学生一般在书院读书吗?”

“若是令尊令慈愿意使些银钱,京中有女子书院,可供姑娘选择。”梁其文插嘴道。明德书院的入学考试凭谢琦贞的家世才学是过不了的,即便进去了这种性格也会被欺负,不如去女子书院受益更大。

元襄之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琦贞再一次道谢。

这时,葛潇潇靠到她身边,与她搭话:“听说你姓谢,不知如何称呼?”

“琦贞,谢琦贞。”

“我叫葛潇潇,瞧着我们差不多大,我十四了,你呢?”

“我笄礼刚过,托大当回姐姐。”谢琦贞回答得甚是乖巧。

“这位是我们先生,姓元。这两位是我同窗,高些的是梁其文,白些的是冯久年。”葛潇潇向她介绍道。

“诸位有礼。”谢琦贞站起来行礼,特意向元襄之行了长辈礼,元襄之侧身避过,略颔首示意。

一番介绍后,大家便相识了。

可是,他们很好奇花魁姐姐与谢琦贞到底“密谋”了什么,他们身上好似有许多秘密。

葛潇潇朝梁其文使眼色,暗示他去问问情况。梁其文假装没看到,葛潇潇又转向冯久年,冯久年皱眉诧异,似乎在说他也不行啊。

葛潇潇怒视这两个没用的同窗,只好再次出马,一番姐姐妹妹的亲热交谈后,谢琦贞只让他们相信红筝是好人。

“诸位放心,我舅舅是郦城知府,定会剿灭土匪带大家平安回去的。”谢琦贞语气坚定,向众人保证。

没打听到想要的结果,葛潇潇心不在焉答应,又想起午时过来送饭的红筝,终是发出感叹:“那花魁姐姐真是漂亮。”

“我第一次见红筝姑娘是在舅舅寿宴上,听说荣安郡王带她来献舞,表哥带我偷偷去看她。”说到这里,谢琦贞有些羞赧。

“我们刚走出正堂没多远迎面撞上她,她扶了我一把,腊月风寒,我裹着狐裘尚觉得冷,她只穿一件单衣,手臂、脖颈都遮不住,扶住我的手也滚烫得厉害,一看就是得了风寒。她很温柔,同爹娘与我说的不一样,”谢琦贞拉着葛潇潇的手,眼神真挚。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故事。”葛潇潇摸到了谢琦贞手上的镯子,略一摸索,猜到手镯上有机关,“既然他们有剿匪计划,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主动出击。”

两个小姑娘商量着起劲,梁其文听不下去,浇了冷水:“你们当土匪脑子是摆设吗?一路人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红筝姑娘,吸引黑甲侍卫和观众的视线,另一水路人马趁乱抓走这么多人质。如此缜密的布置,必是精心谋划,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很妙,是吧,葛潇潇?”

葛潇潇细细回忆,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摸清楚土匪的战术了。”

梁其文避开她想要拍自己肩的动作,轻哼一声,道:“先生课上讲过。”

“可是,当务之急是要想出应敌之策······”

“我们听先生的,先生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

一个高帽给元襄之戴上,他假意咳嗽两声,慢悠悠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先生我体弱多病,力不从心呐。”

冯久年脱口而出:“先生,您不用出力,出主意就好。”

元襄之压下怒火:冯久年!

其余三人深吸一口气:冯久年(冯公子)!

“凡事顺其自然——且等风来。”元襄之无法,靠墙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有些后悔带他们几个出来了,当初院长劝了他许多时日才劝动他出京带学生游学,他只期盼此行能够平安顺利,不料麻烦这么快找上门。

元襄之嘴唇微动:“不如用此此绑架作考题,潇潇为官府一方,其文为土匪一方,久年为人质一方,允许私下合谋,回城后安排对练,胜者得第一枚玉佩。”

糟糕,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被先生拉回来了。

三人默默开始沉思。明德书院每年统计学生得到的玉佩,前十名着可在年末参与京城书院大比,是扬名的大好时机。以往只有每科前三名可以得到玉佩,而这次游学,先生会根据学生的表现分发玉佩,得到玉佩的几率要高许多。他们不清楚元襄之手里有多少枚玉佩,但是名额只会在他们三人中产生,于是三人思考一会儿后开始互相试探。

周围有小孩被他们吸引,凑近给他们助威。

谢琦贞自是不例外,率先加入葛潇潇阵营,告诉她知府的兵力和与之前与盘龙帮打交道的情况。

昨晚“人质们”哭了一夜,现在他们终于不再害怕,甚至大着胆子和学生们一起玩,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元襄之放松下来渐渐睡着了。

在阳光照不全的柴房内,元襄之难得好眠,一直睡到黄昏。

这回来送晚饭的只有午时那个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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