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可恶至极!”汪仪把宝剑狠狠砸向地面,犹不解气。
剑柄上的宝石磕落一颗,汪仪一脚踩过,陷入泥土之中。
护卫们相扶而来,抱拳告罪。
“啪——啪——啪——”
汪仪几个巴掌扇过去,眼中淬火一般:“一群废物,连几个宵小之徒都收拾不了,我汪家花大价钱养着你们还不如养几条狼狗,至少叫得比你们响亮。”
“禀告小姐,他们武功高强,招招致命,不像是寻常土匪。”一个护卫梗着脖子解释,他的嘴角在流血,说话时牵扯到伤口,血沫子险些喷到汪仪身上。
汪仪冷哼一声,说道:“怎么,技不如人还找起借口来了?”
护卫沉默了,头低得更低。
护卫的话提醒了她,究竟是谁会派这样一群人来劫道,不图钱,不要命,只劫走了装浮香茶的马车,莫非是她爹又遭了哪位大人的嫉妒?大老远来夺浮香茶换取上头的恩宠,或者想看她爹拿不出像样的节礼出丑。
“快马回京,将此事告诉父亲。”
“是。”护卫领命。
她兀自思索,瞥见躺在马车底下软成一滩泥的汪信,脑中一阵头疼,忙吩咐人扶他上马车。
一个时辰后。
“汪小姐会猜到是我们干的吗?”卫希将黑衣黑巾朝浅坑中的火堆里一抛,看向葛潇潇。
葛潇潇安抚道:“放宽心,在汪仪眼中,你们主仆只是个卖茶的,没有胆量干这事;至于我们,早她三日出发,还是她亲自送出城的,时间对不上;更不用说南雨和几位叔伯,汪仪见都没见过他们,所以啊,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我们身上。”
冯久年点点头,赞同道:“她自诩聪明,凡事爱往深处想,联想到她父亲身上也说不准。”
汪仪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会事先埋伏。
那晚,元襄之拿出游学的地图,指着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小镇,让大家分别出发,在小镇汇合,才有了今日埋伏劫茶一事。
南雨用树枝翻动火堆,随手打了打火,说道:“烧得差不多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吧,我饿了。”
干燥的茶叶极易燃,浮香茶很快烧成了一堆灰烬,梁其文舀了些河水浇在上头,发出轻轻“滋滋”声,灰烬顿时一瘪,其他几人顺势填上浅坑。
“那这辆马车要如何处置?”林佑刚从河边洗完手回来,随意在身上擦干水。
一个坐在石头上的老兵开了口:“马与车身分开,马放了,车身推进河里。”
众人同意,齐齐动手拆绳、搬车身。
马儿叫唤一声,马蹄倒腾不知道跑去何处,车身在河中咕咕冒泡,不一会儿便沉了下去。
日头偏西,酉时初,众人一如太和楼那样整整齐齐坐了两桌。
饭桌上热闹依旧,因第二日要早起赶路,无人饮酒。
饭毕,元襄之对林佑说道:“我们绕路来到这个小镇,明日我们便改道向东直接回京,林公子,你们只管一路往南,汪家人是寻不到你的。”
“嗯。”林佑笑道,“今日好生快活,等回去了我可要吹嘘一番。”
卫希谨慎道:“公子,还是不要声张吧。”
“卫希说得对,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最好。”元襄之嘱咐道,林佑嘿嘿一笑连声说知道了。
“可是有话与我说?”元襄之看见卫希欲言又止。
林佑自觉走到一旁,同冯久年几个套近乎。
卫希摸出平安扣:“元先生,您为袁大人所做许多,我思来想去,这样东西还是交给您最合适。”
“可我已经有了,你比我更需要这枚平安扣。”元襄之温声道。卫希年少遭遇刺杀,父母和崇敬之人同时死去,独自守着袁从彬的秘密多年,显然已经将平安扣当作一个精神支柱,若突然没了,无异于挖他之心。
人无心,不可活。
卫希看着元襄之从衣领间露出一枚与他手中一般无二的平安扣,愣在当场,直直盯着元襄之。
他不仅是明德书院的先生,还是……
“我答应帮你还有一个原因,赠我平安扣之人弥留之际仍在牵挂她的学生,她的遗愿,元某万死不辞。我想,你是明白这种心情的。”
元襄之妥帖放好平安扣,取了方手帕递给卫希,悄悄离去。
卫希拿着手帕,望着元襄之走远的背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无论西行或是北上,袁大人总是持节走在最前面,挺直背脊,笃定向前。
袁大人,卫希会一直追随你,此生走遍大江南北,不叫浮香茶再现我朝境内。
林佑不知何时溜了回来:“怎么还哭了,舍不得?没事,我打听到了他们在京城的住处,日后我们备上礼到京城叙旧去。”
卫希拿起帕子擦了脸,心道他现在跟着的主子随单纯了些,但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也许是袁大人的指引,他能遇到林佑这样的后主。
时光流走,高挂的上弦月逐渐变得圆满,又慢慢凹陷,周而复始。
他们到京城时,已是初冬。
“客官,前面就是京城了。”赶车的马车夫喊了一嗓子。
葛潇潇掀起车帘一看,熟悉的城门就在前面不远处,惊喜地叫起来:“我好像看到我娘了,终于要回家了!”
她探出头,朝城门口挥手,忽而又回来对梁其文说:“梁其文,你娘也在,不用担心,她穿得可厚了。”
梁其文不同于她的激动,但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冯久年掀起另一处车帘张望。
没有人,安瑞伯府没有派人来接他。
等等,人群之后,站在马车边上头戴幕篱的人,像是甚少出府的姨娘。
她身后被一个嬷嬷包在怀里的是——九妹妹,大红色的衣裳格外亮眼。
眨眨眼睛将眼泪逼回去,他学着葛潇潇的样子挥手。
“他们都有人来接,你有没有故人来接呢?”隋妤君对元襄之调侃道。
元襄之笑着摇摇头,他的故人怕是在厨房忙活。
马车刚停稳,葛潇潇立马跳出来,张开双臂迎向将军夫人,亲热地喊娘,还不忘招呼侍郎夫人,将军夫人亦热烈回抱她。
梁其文行至侍郎夫人面前,恭敬行礼,又对旁边的将军夫人一揖。侍郎夫人许久不见儿子,拿出手帕边拭泪边打量儿子周身,梁其文顺势转了一圈给她看。
冯久年穿过人群,大步走到马车前,低声道:“姨娘,我回来了,您在府中可好?”隔着幕篱,他看不清姨娘的脸。
宋姨娘轻声道:“夫人心善,允我出府迎你。”
嬷嬷冷不丁开口:“哪里是夫人心善,姨娘自打知晓公子的归期,早早去求夫人,可夫人刁难不肯应,若没有汪仪小姐帮腔,姨娘还出不来。”
“嬷嬷,别说这些。”宋姨娘把女儿塞进冯久年怀中,“这是你三哥,快喊三哥。”
“三哥。”快满两岁的小女孩声音又甜又脆,整个人好似挂在枝头的红柿。
冯久年抱着妹妹,掩去复杂的心绪,换上笑脸去逗弄妹妹。
“久年。”元襄之对宋姨娘一揖,宋姨娘连忙回礼,
“先生。”冯久年回身喊道。
元襄之说道:“先在家中休息几日,下旬回书院,岁考在即,切莫分心。”
“学生明白。”冯久年应道,他怀中的女孩也跟着说了句“明白”,引得大家一笑。
“你的行李。”隋妤君从马车上取了几个包袱下来,嬷嬷极有眼色地接过拿在手里,看清对方面容时微微一惊。
“诸位告辞。”元襄之和隋妤君重新坐上马车离开了。
“先生、隋姐姐,慢走。”
姓隋?嬷嬷和宋姨娘对视一眼,咽下了将要问出口的话。
宋姨娘温声道:“我们也上马车回府吧,久年,姨娘亲自下厨做了好些菜,再不回去吃就要凉了。”
送别三个学生,马车里突然变得安静,元襄之伸手握住隋妤君的手。
“怎的这样凉?”说着双手给她捂手。
“京城比郦城冷,可我喜欢这样的冷,毕竟,这里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隋妤君脸上是淡淡笑意,阔别十余年,她终于回京了。
“客官,云来居到了。”马车夫喊了声。
隋妤君付了马车夫银钱,抬眼望向云来居,一座三层酒楼,修筑的极风雅,光是匾额上的“云来居”三字,写得疏朗清旷,透露出一股淡然出尘的味道。
“匾额上的字写得真好。”隋妤君感叹道。
元襄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是秦姨专门让辛叔写的字,取客似云来之意。”
忽而,二楼有人从窗口探身唤了声:“襄之。”
“昀西,我们这就上来。”言罢,元襄之牵起隋妤君微凉的手,步入云来居,熟练上了二楼。
还未走到,赵昀西已在雅间外面等着他们。
原来他就是赵昀西,元襄之口中辛叔和秦姨的养子,亦是他在明德书院的同僚。隋妤君悄悄打量他,好俊俏的一张脸,不同于元襄之的清隽,他像是旷野自然之中孕育出的生灵,不受人间规矩拘束。
他穿着一身蓝灰直缀,只是袖口卷起,露出手腕和一截结实的小臂。
元襄之和隋妤君快走到他跟前了,赵昀西忙整理衣袖,笑着解释:“方才到厨房帮了会儿忙,还请隋姑娘不要介意,快,里面请。”
神清骨秀,潇洒不羁,这是隋妤君对赵昀西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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